男人依然喜好制造一个巨大的囚笼,把美的事物圈进其中。 徐连询问道:“乔止逸已经带来了,要让他和夫人见面吗?” 庄弗槿摇头:“他还没醒。” “昨晚的《燕雀》庆功宴上请了媒体来,所以夫人现身时被拍了不少照片,但只是夫人的单人照,他们都不敢拍您……” “花钱买断。”庄弗槿说,“他现在不是演员了,他不想做公众人物。” 庄弗槿作出的改变是把原先给沈怀珵搭建的囚笼扩大了。 尊重对方的意愿,支持对方有自己的事业,但他的自由也有边界,像蝴蝶离不开这间木质结构的书房,沈怀珵一旦脱离庄弗槿的控制,庄弗槿就会发疯。 “还有一件事,”徐连心虚地说,“我把小少爷也带过来了。” 沈怀珵醒来后,洗了个热水澡,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刷牙的同时打开衣柜挑选衣服。 布置衣柜的人知道他喜白色,三米高的衣架上衣服堆叠如雪,令人目眩。 沈怀珵挑了件普通的苎麻衬衫,下摆严谨地束起来,形成一道纤瘦到锋利的腰线。带着潮气的发丝散在肩头,黑如墨砚,走动间蜷曲的发尾和腰肢呼应,美得羸弱又艳丽。 他打开门,脚步原想踏出去的,却看到门外猫着一个粉色的小球 ——不,是小孩。 小孩背着书包,显得圆滚滚的。 沈怀珵的指尖还矜贵地搭在把手上,门半开,他上下扫视片刻,道:“小姑娘,你在这干什么?” 小孩原本盘腿坐,此时站起来,脸色粉扑扑,露出点羞怯,眼珠骨碌碌转着,道:“姐姐,我不是小女孩。” “……” “我也不是姐姐。”沈怀珵唇角带笑,让人很难想象他袖管里还藏着一把防身的刀。 小孩还不到沈怀珵的膝盖,仰着脸,仔细地把沈怀珵的面貌看清楚了,突然跳起来,天真烂漫地说:“妈妈。” 沈怀珵脸上罕见的笑影便消失了。 普通的孩子进不来这栋房子。 他看小孩长了一双锐利的鹰眸,唇珠挺翘,唇瓣却薄,立刻联想起来庄弗槿那张脸。 “你是庄弗槿的儿子?” 三年多前,庄弗槿不知从哪里抱来一个婴儿,生母不详,但他对外坚称是和沈怀珵的孩子。 沈雪时向他伸出两节藕臂,口中不停道:“妈妈抱,妈妈抱……” “……” 自己的孩子早已经死了。 沈怀珵心想,死在几个月大的胎儿时期,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心跳。 因而沈怀珵冷淡地绕过沈雪时,沿着步梯下楼。 身后传来“啪嗒”一声,沈怀珵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小孩摔在了地上,他以为那孩子会哭。 盛烈的夏季光线照进屋内,一楼客厅显现出半透明的糖浆色。 沈怀珵坐到餐桌边,余光里一道粉色的身影又要纠缠上来。 小孩不仅没哭,还在手里抓了一个奖状,眉飞色舞地展示给他看。 “妈妈,我也姓沈哦。” 他五官多随了庄弗槿,体量大而锋锐。可约莫因为年纪太小,表情总透着憨傻,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眼睛清得见底,让人讨厌不起来。 沈怀珵扫了一眼那奖状——人手一份的“明日之星”,在看到“沈雪时”三个字时,眼皮一跳。 目光再投向小孩,便带了点怜悯。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因为庄弗槿的一己私欲,被教成了这样。 “我不是妈妈,”沈怀珵用左臂把小孩抱起来,放在腿上,说,“我可以帮你找真正的母亲。” 沈雪时的眼睛比光束更澄澈,心中却打着小算盘,他在沈怀珵怀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在妈妈的前襟,深深嗅了一口温暖的柚子味,道:“谢谢妈妈,可我还没吃早餐。” 沈怀珵恰好用刀叉切下一块盘子里的面包,低头喂给了小孩。 沈雪时半眯着眼嚼早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妈妈好温柔,用帕子给他擦嘴,把盅里的甜汤吹凉了再喂给他。 他睡着时都不敢有这样的梦。 沈怀珵身后是一道被日光染成金色的琉璃窗,花和树的影子在窗上摇曳,沈怀珵的轮廓因此也镀上一层暖光,眉目温柔安静,仿佛慈悲菩提。 沈雪时的眼泪蓦地滚了出来。 心中的算盘碎了。 他没法骗妈妈。 他攥着沈怀珵拿帕子的手指,哽咽道歉:“对不起妈妈,我撒谎,我在太爷爷家里吃过饭了。” 沈怀珵不知所措。 小孩的眼泪一淌就没完,眼尾鼻尖通红,看得人心里作痛。 沈怀珵顺了顺沈雪时的背,生疏地哄道:“宝宝不哭了。” 宝宝。 这样轻柔的称呼,沈雪时从来没听到过。 他被爸爸连名带姓地叫“沈雪时”,被佣人叫“小少爷”。 沈怀珵随意施舍给陌生小孩的一点善意,竟然是对方从没得到过的柔软。 他的爱很丰沛。 向他索取爱意的人总是那么贫瘠。 沈雪时在他臂弯里打起哭嗝,说:“妈妈带小时走好不好,妈妈离婚的时候都没有要我,小时会很乖的……”
第160章 小珵,过来 想念妈妈成了沈雪时的一种本能。 如今被妈妈抱在怀里,他哭求对方能带自己走。 沈怀珵一下又一下轻拍小孩的后背。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夜,除夕,庄弗槿抱着一个还不满月的婴儿去了他居住的出租房。 婴儿饿了,也一直哭,给他冲了奶粉,喝饱后倒头便睡。 那大约就是沈雪时。 时间的流逝在小孩抽节的身体上展现无遗,三年,真的好久,足够一个襁褓婴孩成长为能在幼儿园拿奖的小朋友。 沈怀珵的眸光里满是动容和怜惜。 他认为庄弗槿不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家长。 可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能带一个小孩走呢? “等我帮你找到你真正的母亲,我会让她来认你的。” 沈雪时忙不迭往他怀里钻,口中说道:“可……可爸爸一直给我看的照片就是你的样子……他让我记住妈妈的长相,有一天,他会带妈妈回来。” 沈怀珵的心沉了下去:偏执的父亲,残缺的原生家庭,都给予了小孩完全错误的引导。 他不敢想象沈雪时往后人生要如何被摧毁。庄弗槿在剥夺孩子成为健全人的机会。 一道檀木门微微开启又合上,熟悉的声音炸响在两人后方。 “沈雪时。”他道。 威严到不可抗拒。 不像叫孩子乳名的语气,冷肃得让窗棂花影都畏缩地低下了头。 小孩在沈怀珵怀里剧烈地颤了一下,继而跳下椅子,对着男人的方向乖乖道:“爸爸。” 两人融洽的早餐环节仿佛一颗太阳升起前的露珠,温馨的氛围顷刻消散。 庄弗槿:“徐连和你,一个教唆,一个大胆,等回老宅去领罚。” 沈怀珵这才注意到,庄弗槿身后还跟着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正是徐连。 徐连快步走上前,抱起小少爷,以恭敬而复杂的神情面向沈怀珵,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被带走时,沈雪时趴在那道板正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妈妈。 和妈妈的缘分会有多久呢?会仅停留于这一面吗? “徐连叔叔,谢谢你带我出来见他。” 妈妈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了,一个拐角后,彻底淹没在冰冷的墙内。 走过庭院,沈雪时看见花圃里簇簇盛开的栀子花,聘聘婷婷,想起自己名里的“雪”字是为了怀念妈妈。 果然很合适。 “徐连叔叔,他说他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被庄弗槿派来押解他们的车已经停在门口,车门敞开,里面黑洞洞的,像个监牢。 徐连往周边扫了一下,看到扣押乔止逸的另一辆车还停在林荫路最深处。 他抱着小少爷顺从地进入了危险重重的车厢。座椅上庄家独有的标志像眼睛一样审视他,仿佛又把他拉回了庄弗槿在书房大发雷霆的时候。 彼时徐连心口狂跳,汗如雨落。他知道自己擅作主张带来小少爷,博取沈夫人同情,此事必遭惩罚。 却没料到庄总如此大动肝火。 把文件摔了一地,对他说:“你长进了,敢随意揣摩我的心思。” 徐连猜中了庄弗槿的计划——不择手段地获取沈怀珵的怜悯。 近几年庄弗槿越来越隐匿自己的情绪。徐连侥幸窥到对方心事的一角,也仅仅因为夫人现身,庄总关心则乱。 那一瞬间的情绪外露,也让徐连觉得庄总还不是一具空壳,不像外界所说那般没有活人气息,心硬如铁。 人人都道庄家嫡孙好手段,两只手掌十个指头,伸到政坛上来,俊美的脸皮不动声色,也能搅动得起惊涛骇浪,使城中风声鹤唳,大洗牌一番。 陆家做了第一个被开刀的肥羊。 没人真正清楚陆驳苍是如何与庄家闹翻的,只看到一夕之间,陆家的大船被庄弗槿掀起得风浪拍得粉碎: 妖兽研究中心这种肮脏的灰色地带被抖落出来。 里面充斥着情.色交易,身体实验,血腥、肢解和恐怖折磨后的死亡。背离现代的文明和道德。最重要的是,这些全为上层人服务。 群众的愤怒如洪水滔滔,直戳陆家的脊梁骨,恨不得把陆驳苍抽筋扒皮。 巨擘沉没。 可陆家到底百足之虫,连庄弗槿要拆解他残余的势力,吞到庄家肚子里为己所用,这个过程也花了三年。 如今的庄家,成为了京城中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盘踞在姓陆之人的尸体上,汲取了他们所有的养分,横跨政商两界,风头之盛,世人莫敢逼视。 作为庄家唯一掌权者,庄弗槿的形象升到很高的地方,神秘而强势,孤独而难测。 盲目、亡妻。 万人之上、规则之巅。 他太复杂,几乎没有人能摸清。他在外界眼中的样子,再也不是一位星光熠熠的影帝。 演员是要给大众展现正面形象的,而庄弗槿凶名在外,无人不畏惧他。 徐连想到外界对庄总的风评,又想到庄弗槿对沈夫人时患得患失的卑微模样。 语气复杂地低头对小少爷说:“那位就是妈妈,因为庄总认定了他,家庭里不会再有别的人担任妻子和母亲的身份。” 徐连转头看到乔止逸头上蒙着黑布,被众多黑衣人押着,走向别墅内。 司机晓得徐连看清楚了,故而才开始打火热车。 一切都在庄弗槿计划之内,杀鸡骇猴,他的手掐在每一个人脖子上,让人窒息。 车慢慢开动,沈雪时眨着天真的眼睛,道:“可妈妈看起来很不想回来,爸爸真能带回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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