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弗槿今晚吃定了他。 “你如何能把止逸放出来?” 沈怀珵边说边肆意打量庄弗槿,几年不见,对方的样貌更盛,英俊到锋利的程度。 庄弗槿的眼睛没有焦点,周身的威压因此而减淡了几分,沈怀珵不敢想象若他双眸有神,沉下脸看人时该有多酷烈。 男人深拥着他,好看的唇峰贴在沈怀珵颈侧,说:“陪陪我……好想你。” “明天天亮放我和他走。” 庄弗槿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剧烈的高烧麻痹着他的大脑,但愉悦感依然传递到了每一根神经。 卑鄙地偷来一个晚上也好。 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的气味。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庄弗槿呢喃,激动和悲伤的界限已经不分明,失而复得的欢欣也抵不过躯体上的病痛。 倒下前的最后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又脱口而出说了句话,可来不及思索,大脑宕机,他身体如山崩般坠了下去。 雨点越下越稠,天边有闷雷滚过,空气里水分淋漓,又叠加庄弗槿的体重,全压在沈怀珵肩膀。 沈怀珵没支撑过几秒,低哼了一声,膝盖坍塌,半跪在地上。 他护住了庄弗槿的头,庄弗槿昏迷的苍白面孔依靠在他的怀里,没沾上一点地上的泥水。 他雪色的衣袍却更加不能看了。 庄亦樨匆匆赶来,见到沈怀珵用瘦弱的身体搀扶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慢吞吞地往廊下挪。 “你……”庄亦樨半晌不敢认沈怀珵身边那位狼狈不堪的人,“你扶的是我三弟?” 沈怀珵斜剜他一眼,如画眉目里含着怒气,道:“还能有谁?快来帮忙。” 庄亦樨奔过去拉着庄弗槿的一只胳膊绕到自己身后,利落地把人背了起来。 他几时见过三弟这样落魄?双手在摸到背上人裤子上的泥污时更吓了一跳。 “他怎么了?”庄亦樨问沈怀珵。 沈怀珵拍打着落在衣服上的残枝败叶,刻薄回道:“发疯病了。” 庄亦樨瞧对方姣姣站在雨帘里像一弯月亮,吐出的话却无情,当真高不可攀。 形势火烧眉毛,他也来不及琢磨事情的前因后果,带着庄弗槿就往泊车的地方去。 庄家的车就停在庭院的后门外。 一直有串脚步声跟着庄亦樨,不远不近的,一声一声像猫抓在人的心上。 庄亦樨和仓彬把庄弗槿在座椅上安放停当,才有空回头,正对上沈怀珵的一双冷目。 “刚才跟在后面的是你?你不走?”庄亦樨扬眉问。 沈怀珵搓了搓双臂,整个人像支不敌寒意的兰花,曼妙地一扭腰,挨着庄弗槿坐进了车厢。 抬了抬下巴,对庄亦樨说:“回市中心的那套房子。” “……,”庄亦樨没懂两人出去一会儿,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坐到副驾驶,半晌,答,“好的,三弟妹。” 一场来得不合时宜的雨,在傍晚淅淅沥沥,把人淋得浑身湿透,可雨势入了深夜便止歇了。 沈怀珵换了身衣服,走到别墅外透气。雨把海棠叶打得残败,飘在湖面上,时而沉浮。 他觉得庄弗槿就像这场恼人的雨,让他身处其中,让他受害,漂泊如水中落叶。 别墅内灯火通明,医生正在给庄弗槿用药。 沈怀珵盯着湖面看了一会,浮动的波光令他目眩,便将手指撑在眉骨上闭眼养神。 庄亦樨出来抽烟,暖橘色火光爬上烟卷,散发出来的味道并不好闻。 沈怀珵皱眉道:“走远点。” 庄亦樨忽地把烟掐灭了。 他仿佛就在等沈怀珵先开口,闻言快步走过来,蹲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说:“你们和好了?” 那简单的头脑令沈怀珵发笑。 “没有。” “那你跟他回来?” 沈怀珵没答话,夜寂寂,一湾湖水如镜,四处传来蛙鸣声。 庄亦樨焦躁地搓了搓头发,他心里藏不住事,直愣愣地说道:“医生刚才说,我三弟他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思虑过多,才会急病不起。” “他独当一面这么久,近三年来又是政商两界都涉足,风生水起。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想陷害他,明枪暗箭,高处不胜寒,他都撑下来了。” “偏偏病倒在你回国的节点。可知,他用在你身上的心思之多,能把他整个人都熬干了。” 沈怀珵满脸厌倦,散漫地支着头道:“花心思?是用阴谋诡计吧?还有你,也少来当说客,配合庄弗槿演苦肉计。” “天地良心,可没有和他一起演戏。三弟根本不在外人面前谈起他对你的想法。但他爱你,谁都看得出来。” “你们这种人懂得什么叫爱?”沈怀珵从石凳上站起来,“庄弗槿怀念他死去的‘眠眠’,愧疚的情绪也能歪曲为爱?” 庄亦樨:“他刚才发烧说胡话,叫的‘小珵’。” 沈怀珵心口跳了一下。他想起来,庄弗槿昏迷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口中喃喃的,仿佛也是一声“小珵”。 庄弗槿从前很少这样叫他,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很多人面前,不得不扮演恩爱时。 如今,什么称呼都唤不回沈怀珵。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医生临走前特意来找沈怀珵交代医嘱,说今晚要把一盒颗粒分三次给病人喝下去,如果再高烧超过三十九度,要用酒精物理降温。 沈怀珵拿着一小盒药,只觉得麻烦,问庄亦樨:“房里没佣人吗?” 庄亦樨拿起车钥匙就走,生怕给不了两人独处的机会,道:“什么佣人,没见过,我很久不来这了,三弟也不常住这,今晚只收拾出来了一间卧室,就是他躺的那间。” 说完他跑着出门,很快消失不见。 “……” 沈怀珵当然不会去打开庄弗槿的卧室门,他也不打算晚上喂药。 客厅被收拾地还算干净,他寻了一块毯子,躺在沙发上休息。 一夜就应该这样不舒服的度过了。 沈怀珵觉浅,很困难地酝酿出了睡意,可进入梦乡没多久,唇上就传来一阵炙热的酥麻感,像被蚂蚁啃食着。 身体还没完全苏醒,脑子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偷亲。
第159章 沈雪时:妈妈还是姐姐 梦与醒之间,神志异常薄弱,沈怀珵脑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这个男人是只鬼。 不然走路怎么全无声响。 他正在被一只鬼执着地吻。 男人高热稍退,可唇瓣干涩,在沈怀珵嘴角厮磨时触感如砂砾。 沈怀珵抗拒地往后仰头,躲避,整个人要像水一样融化到沙发的软垫里去。 男人终于被他推开一厘,喘息着,双臂撑在他的耳侧,眸似深渊。 沈怀珵撑起身子,靠坐在沙发尽头的扶手边,惊魂未定地扣上衬衫纽扣。 几颗云母梅花扣子已经找不见了。故而衣领散着,露出微粉的胸口肌肤。 庄弗槿摊开一只手,掌心放着一粒梅花扣。 “混蛋!”沈怀珵胡乱擦了一下嘴巴,斥道。 庄弗槿摩挲着纽扣纹样,痴痴道:“你穿了这套衣服……” 三年中,他请裁缝给沈怀珵做了许多件衣物,这套是件民国长衫,仿照《旧塔》的戏服样式,织金边,暗花缎,云母片扣子亮晶晶流泻下光晕。 故人穿着故衣,仿佛真有魔力让时间调了头,倒带过坠海,眼盲,山洪,折断的胳膊,火灾……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坏到无可转圜地步,一切都有挽回的可能…… 可一记耳光打断了庄弗槿因发烧而产生的幻觉。 手心那枚纽扣随着身体的震动掉出去,在地毯上发出簌簌的一阵声响后茫然失落。 庄弗槿的右脸麻了一瞬。 心却不疼。 他是个满怀感激的窃贼,偷来了一个夜晚,又偷得一个吻。 沈怀珵披起毯子,赤足走到茶几旁,从果盘里抽出一把水果刀。 庄弗槿看不到一道利刃警惕地朝向自己的方向,自顾自说:“这所房子作为婚房买的……曾经我们住在这,距离A大几分钟的车程。” 夜空彻底雨散云开,月光照进没有开灯的屋子,那颜色冷冷的,被刀尖反射,迸出一道亮白的光落在庄弗槿鼻梁。 那像一处极深的伤口。 于是庄弗槿就在凉薄的杀气中讲述他们那点为数不多的美好过往。 声音平和沉缓,仿佛不忍惊动一只暂时栖停的蝴蝶。 但他们之间的幸福回忆太少了,吹起来的美梦的泡泡很快落入环境恶劣的荆棘丛里,一触即破。 沈怀珵说:“讲这些没有意思,曾经这儿是离学校很近,后来我退学了,拜你所赐。” 他利落地把刀收回鞘里,声音比月光还冷淡,道:“我们都往前看吧,庄弗槿。” 过往那么多苦的痛的经历,仍然没能让沈怀珵成为满心咒怨和仇恨的坏人。 他可以利用庄弗槿心里的愧疚,肆无忌惮地践踏对方,让庄弗槿坠入深渊。 无数世人为上位者的堕落和卑贱而感到兴奋。 而沈怀珵不在其列。 比起侮辱,他更想远离。 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致,连他追悔莫及的窘态都不想观赏,譬如当下,同庄弗槿呼吸一个房间里的空气,已经让沈怀珵感觉窒息,他分不出心去判断庄弗槿流露出的痛苦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落到沈怀珵的肩膀上都是负担。 睡在客厅不安全了,沈怀珵攥着水果刀去往二楼他从前的卧室。 一级一级登上环形楼梯,那道立在一楼沙发边的修长男影逐渐被淹没,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庄亦樨说了谎,这栋别墅处处透着被精心保养过的痕迹,沈怀珵的卧室纤尘不染,空荡整洁,和他最后一次从这里离开时别无二致。 时间走过零点,沈怀珵把刀压在枕下,和衣而卧,坐飞机跨越大洋的疲惫袭来,他很快进入了睡眠,连梦也没有做。 自然也不会知道一楼客厅里的男人在地毯上摸索了很久,才找回那颗梅花扣。 男人躺在沈怀珵睡过的沙发上,就着沈怀珵残留的气味和体温,睡了他三年中最好的一觉。 倒时差的滋味并不好受,沈怀珵前一晚上又被庄弗槿耗费掉了太多精力,翌日日上三竿,他还没有醒来。 雨后的夏天呈现出一种薄如蝉翼的澄澈,夜里被水珠打得萎靡的栀子花又摇曳盛放,香气扑鼻。 书房内,徐连正在向庄弗槿做汇报。 这里豢养的蝴蝶换了一波又一波,玻璃做的温室里栽培的蕨类植物也已经把叶片伸到了空间最顶端,一只银蝶停留在庄弗槿的手指上,又很快被赶走。 它感受到栀子花香,往窗边飞,却只能看到天光一线,始终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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