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旧屋的院落长满杂草,篱笆旁支了一张粗糙的石磨桌,林菀坐在石凳上,恹恹地趴着。 她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是生病了吗?还是像思玉婶说的,恶鬼来找她了? 也许就是那些鬼罢。十年来,他们仅活下来的南镇人靠着秦雪巫师的镇压仪式,在内城里过着憋屈烦闷的日子,就算忍让到这种程度,那些山贼化为的恶鬼仍然不肯放过他们。 自己恐怕是要到头了……她混沌地想着。 只可惜以后没人再给夫人帮忙……夫人,她其实是很可怜的人。 黏稠的水洼中倒映着晦暗的月,一阵细小的涟漪荡过,不知为何,她忽然察觉到身旁出现了一个人。是思玉婶回来了吗? 她强撑起来,却没看到熟悉的妇人。 篱笆之外就是雾来雾走的旧城街道,也是空无一人。可林菀仍不断听到“铃——”“铃——”的空灵响声,她低头瞥了眼那汪浑浊的水洼,旧城无人到访,连积水都变得恶臭难闻,可眼下,它居然奇迹般地清澈了,那幻听似的铃声一响起,水中的涟漪就层层推开。 “……是谁?”她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你很快就要死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林菀吃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立在屋檐上的黑影,晦暗的月被他挡在了身后,仔细地描绘出他的轮廓和一半猩红衣角。 他居高临下看着林菀,似笑非笑。 “红花?” 林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间的珠花,来人的笑意更为明显,“我喜欢红色,但这朵花却太丑了。” 哪里丑啊……她连反驳的声音都说不出口,终于承受不住泰山压顶般的疲惫,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追逐的踩踏声让青砖都抖动起来,雾气散得一干二净。 一只白骨骷髅出现在街上。 他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四处看看望望,最终停在了林菀倒下的篱笆院落前。 “站住!” 江月鹿追了一路,终于赶了上来。 这只骷髅一路玩命狂奔,似乎对他消耗极大,现在终于垂下头,软趴趴半跪在地上,短时间内是作妖不能。江月鹿松了口气,刚要过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也要死了。” 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挑衅的话,除了那位夏少爷还会有谁? “……” 他忽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这位夏少爷叫什么名字。 站在院中的少年仍穿着那身红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衣服颜色似乎变得更猩红了,少年的态度也和原先一样,正眼不看旁人,心思全在两个倒地不起的人身上……两个? 他这才发现,院中躺着一名女子。 和张屠户比起来,这姑娘有鼻子有眼睛,有血又有肉。 不过却算不上活人。 甚至比白骨森森的张屠户更不像活人。 绿衣裙,身材娇小,还有鬓发间那朵红花,很容易就能确定女子的身份——张屠户的发妻林菀。她已经死去十年,为何会在南镇出现? “真可惜。”夏少爷道:“本来我还想问她一些事情。” 他此刻的遗憾倒是情真意切,江月鹿转念一想,不问白不问,“什么事情?” “私事。” “啊。哦。”看起来是不方便跟他说。 江月鹿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绕过背手傲立的夏少爷去查看林菀的身体。看他如此识趣,自己却难受起来,猩红的眼珠在江月鹿的后背点来点去,满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说,你就不会问吗? 夏少爷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江月鹿转头看他。 “虽是私事,但也不是不方便说。”他抿了抿嘴唇,“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 江月鹿点了点头,“哦。” 乌鸦飞过,又一阵尴尬的寂静。 没等到人问,自顾自又开始分享自己的私事,“所以,我并不是巫师,也不是这里的人。” “哦。” “……” 不讲了! 江月鹿噗一声笑了出来,安抚被他气歪了脸的夏少爷,“你来找谁呀?” 本来不想答他,话却自动出口:“一个逆子。” 逆子?你才多大啊。 江月鹿刚要笑着吐槽,却瞥到地上躺着的林菀手指一动,唯恐看错,又定睛看去,只见她突然张开五指,迅速掐住了他的脖子! 半晌没听到回音,夏少爷回身一看,眸光一暗,地上又流动起青色火焰。 江月鹿见识过这把火的厉害,虽被掐住脖子,还是艰难开口:“等……”他想抬手阻止,可那少年仿佛被气得不轻,焰光越来越盛,眼看就要吞没林菀。 一直跪在篱笆外的骷髅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挡在了火焰面前。 “自不量力。” 夏少爷冷哼一声,眼底猩红一闪。 “等……等一等!”江月鹿拼了老命,挣扎出林菀的五爪:“你看她的眼睛!” “眼睛?”夏少爷看去,女子的双目失了焦点,似乎不受自己控制。 可是不受控制,就能在他眼皮底下伤人?自古以来,都只有他伤别人的份! “你说得对,他们是要快死了!”怕拦不住他,江月鹿急道:“在死之前,我还想再问他们几句话!你不是也有想问的事吗?” “他们已经毫无意识,无情无感。就算你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夏少爷冷冷提醒。 “如果我有办法让他们恢复如常呢?” 夏少爷不假思索,“那就全听你的。” 江月鹿微微一笑,“成交。”
第24章 纸人城21 很不痛快地盯了林菀半晌,少年冷哼一声,地上的焰光像烟火一样消失了。只是被残火溅到面颊,血肉就凹陷成了深黑色,昏迷的女子不住在地上抽搐。 “……” 张屠户虽未昏迷,但好像也瞎了,半跪在地像个沉重的石像。 无视了这苦命二人,夏少爷坐在干净的石凳上,抬眼看江月鹿,“说来听听。” 他坐着,江月鹿站着,看起来就像是下属在对老板做汇报演讲。沉沉坐着的少年没有任何不习惯,这样的情况像是在他面前上演过无数次。而且不如说,他身边很少出现能和他平等对话的人,上对下的俯视角度是他最习惯的视野。 “其实挺简单的。”江月鹿瞥向地上昏迷的二人,“既然无情无感,那就让他们想起情感。” “异想天开。” 对于他的嘲笑,江月鹿只是笑了笑。 “我不了解鬼,也不了解巫术世界,只能就我的经验提出些意见。” “记忆衰退,行为障碍,这样的人在我们那边也有。有一些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年人,会慢慢丢失从前的记忆,不记得爱人,不记得孩子,这也像是无情无感了。” “我以前认识一位养老院的老人,他不认识每天来看他的护士,也不认识我。我喜欢去找他玩,因为他有很多书,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看不……啊抱歉,扯远了。” 他歉意地看向夏少爷,却发现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年听得很认真,微微有些诧异。 “嗯……护士当时跟我说,要多让老人写字读书锻炼脑部,借此唤醒他的记忆。” 那少年哼道:“所以呢,你要在这里为他朗诵诗歌吗?” 江月鹿眼前浮现出他坐在地上为白骨和昏迷的女子大声念诗的场景,不由得笑了出来,夏少爷愣住,他说这句话可不是想让他笑的,薄唇紧抿,一分怒气,两分不知所措。 “念诗倒不必。” “我刚刚提到的那位老人晚年很爱看电视剧,他在看到一些情节时会微微晃神,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画面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用相似的画面唤醒他们的记忆,这就是我的办法。张虎很爱他的妻子,纵使化成白骨还是念念不忘,林菀也一样深爱她的夫君。” “也许能用他们印象深刻的记忆唤醒神智。刚好我就知道一些。他们的初见,求亲……哪个都行。对我们而言,只要有一瞬间的清明就足够了。” “所以呢,你想要在这里演一出戏?” 夏少爷懒懒道:“但眼下无人无鬼,你恐怕要演一出独角戏了。” “这幕戏需要两个人,张虎与林菀,缺谁都不行。” 夏少爷打了个哈欠,暗红的眼尾微微湿润,“行啊……那你就去找人好了,你那些朋友不就等在外面?不过,等人来了,他们也早凉了。” 听他尾音上扬,意图看自己笑话,江月鹿却不在意,笑着看他,“为什么要那么麻烦?也许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见他定定看着自己,夏少爷低头瞧了眼,将坐在肩上的双环头纸娃娃托了起来,“算你运气好。这死丫头脾气很差,偏偏对你有兴趣……” “不是她。” “我要找的,另有其人。”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夏少爷道:“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除了您,在场还有旁人吗?” 夏少爷彻底噎住了。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一直慵懒靠着石磨桌的身体也僵直抬了起来,全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很意外。 “我?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江月鹿道:“只是说几句话罢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未免太啰嗦!” “噢,我知道了。是少爷你不太会演戏吧?”江月鹿露出了然的神情,语气也格外遗憾,“太不好意思了,这种事我应该去找冷靖的,他应该会很擅长。” 夏少爷本来扭开了脸,听见这话立马转回怒视他,大手一挥道:“行了!别来挑衅我,我不吃你那套。” “来吧!”已经站了起来。 这不是很吃这套么?江月鹿心想。 纸娃娃坐在石磨桌上,煞白的面孔写满了“我很感兴趣!”,津津有味地看着逐渐激烈的电视剧。江月鹿很快将林菀二人是如何如何相识的复述了一遍,那少年抱肘不耐地听着,不时“啊、啊”地答应。 江月鹿自言自语,“雨是下不成了,伞还可以想想办法。” 听了他的话,那纸娃娃脑门忽然冒出硕大的灯泡,嗖一下飞了出去,在不远处的荷塘里揪了一大片荷叶子,精神抖擞地拖到了江月鹿手里,“嗯嗯!” “用这个做伞吗?”江月鹿拍手道:“你好聪明呀。” 纸娃娃被糖衣炮弹击得晕头转向,又像个旋转陀螺冲了出去,瞬间又拔了一堆花抱给了江月鹿。 “谢谢你。这样一来不止初见那场雨,连求亲的送花都能解决啦。” 将满头冒花花的纸娃娃一巴掌打飞,夏少爷不快道:“再不快点,人都要死了!” 江月鹿道:“那就开始吧。”
266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