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爷,请你回想一下,我们刚才入城以后,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们的事?” “呃,这个……” 赵小萱指着牌位墙,不客气道:“刚才还有一个疯子想破坏你们的祠堂呢!是我们奋不顾身才把他拦住的,为此我们还有人牺牲了……” 她蛮不在乎,让林神音背锅又怎样,他现在又不在这里,话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为首的老爷子挥了挥手,有人便去角落查看。 回来后悄声耳语,“黄爷。是有一女子,已经死了。”老爷子点头。 “我们南镇从来没有外人闯入,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老爷子语气仍很严厉,似乎还没有对他们放下戒心,陈川想起之前江月鹿嘱咐他的话,便道:“我们是巫师,揭了告示特地到熨斗镇来主持仪式的。” 这话一出,刚安歇下去的人群又议论纷纷。 “巫师?不是已经来过又走了吗?” “他怎会知道仪式?” “安静,安静!”老爷子猛厉两声,制止了猜测议论的镇民,明锐双目扫向二人,“告示呢?可否拿来一看。” “有的有的!” 陈川一顿乱翻,终于找到指引他们来此的那张告示,上面书写着“我镇数年来经受恶鬼之患,特招有能人士前来降服,于中元节前……”等小字。那老伯拿去细细一览,和他们往年所发的告示行文字迹虽然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都是寻找巫师在中元节前来到熨斗镇。 如此一来,就更奇怪了。 他狐疑道:“如果当真如此……中元节已过去两日,你们为何还没离去?” “因为、因为……” “这个不重要!”赵小萱夺回主动权,“老伯,我们是朱大人招揽来的贵客,也如愿以偿帮他解决了恶鬼的问题,你一直怀疑我们,还咄咄相逼,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朱大人?” 老爷子咀嚼着这个好久不见的名字,“姑娘是不是搞错了地方,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朱大人。” 赵小萱呆住,“朱大人啊!” “朱修远朱大人,熨斗镇的父母官啊,你们不认识吗?” “如果是这个名字,那确实认识。不过此人已在十年前死去了,姑娘说收到他发的告示,还被他热情招待,恐怕不是在中元节前后遇着鬼了吧?”他话中带着一丝讥讽,听得出对这位往日的父母官格外厌恶。 见赵小萱和陈川二脸懵逼,那老伯又道:“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听说中元夜仪式的,那位走漏了本地重要消息的人士恐怕误会了一些事。” “我镇于十年前就归属夫人统辖。啊,就是那狗官的妻子,因为不想让这样脏污的姓氏玷污她,我们只叫她夫人。” “夫人……” 陈川与赵小萱对视,不会是在醉仙楼见过一面的朱夫人吧? 她还活着?不对!她早就死了。 赵小萱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认清这一点,让她全身升起悚然恶寒。 ……他们认为活着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反过来还驳斥他们是胡说八道。 ……其实他们,早就死了啊。 江月鹿听着这一切,站在隐秘的地方观望面前的牌位高墙。 牌位上的名字也能证实。 这里的情形和北镇完全颠倒过来了,牌位上写着的一个个名字,全都是他之前见过的北镇人:张虎、徐娉婷…… “打扰一下。”江月鹿走了出来。 “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黄……”不待老伯说完,他同时说出口:“黄玉生,对吗?” 黄老伯怔了怔,“是没错。可你如何知道?我是初次见你。” “见到您本人的确是第一次,不过您的名字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江月鹿看向他所供奉的牌位,“十年来,您的妻子一直思念着您,将您的名字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妻子……” “徐娉婷,不是吗?” “是没错。可你怎么知道……” 江月鹿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视线扫过他身后的人,“王思玉。” 被他喊中名字的妇人一愣,她就是林菀所说的思玉婶。 “你如今还会做红豆饭吗?成超和成小四一直在等着你。” 听到丈夫和儿子的名字,思玉婶的脸上浮出同样的迷茫:“你怎么知道……” “方蓉蓉,胡东兴……”被他念到名字的人都惊疑不定,他们无法解释面前这个削瘦的年轻人是怎么准确无误知道他们是谁的,“谁,是谁告诉你的?” “是卷子吧。”陈川小声道:“鹿哥不是能过目不忘吗?” 江月鹿仿佛听到了他的话,摇头道:“光是过目不忘还是对应不到谁是谁的。” “一个人名在卷子上出现,其实也就是一个符号,一个数字,要知道他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是如何鲜活的,还得亲眼见证。” “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偌大的祠堂鸦雀无声,静得压抑和可怕。 “你们的生活随着生命消逝停滞在十年前,可并不是死去就难以鲜活。” “我走过你们曾走过的街道,去到你们曾住过的屋舍,我看见你们家中遗留的痕迹,我听活着的人怀念你们是怎么样的人。” “哎呀!他吗?他老是不舍得买衣裳,一件外衣缝缝补补能穿好多年,这点我说了多少次还是不会改。没办法了,只能帮他一直做。”女子停下手中的绣活,温柔看着门后挂着的衣服,简陋的外衣打满了补丁。 “我那老头子脾气最是犟扭,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饭后喝一碗清酒。他胃不好,我很少让他喝,为此不知吵了多少次架。邻居们都说,你和老黄吵起来简直是要打仗啦,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他犟,我比他更犟……”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好呢?”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笑道:“那应该就是大事上能依靠吧。” “我常说,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去了黄泉下,也能团结起周围的小鬼,称赞他一声大爷呀。” 睹物思人。人们常说睹物思人。人消逝离去,物就此封存,亡人的旧物被妥帖地悬挂在门后、窗前、柜中。 人死去了,但因为有人不断念着他的名字,所以还能在世间鲜活。 一次思念,就活一次。 那些对话仿佛一缕缕轻烟从远处轻飘而来,稳落在每个人的身上,让每份思念都有处可去。 他就是这样判断出来他们是谁的。 “因为有人还在外面念着你们的名字。”他说道。 黄老伯喃喃道:“外面?外面是哪里?” 陈川心有不忍,“老伯。外面……就是北镇。你们祭拜的人都还活着。徐婆婆,张屠户,我们都在外面见过了。你们……你们其实已经……” 他不忍心把真相说出来,生怕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已死这样残酷的现实。 可是人群中却响起几声抽泣,“……太好了。” “他们还活着呀。” 老人孩子,妇人男子,这一刻都热泪滚滚。 日日夜夜在昏暗的城内煎熬,比起对仇人的怨恨,对恶鬼的惧怕,逐年加深的却是对亡人的怀念和遗憾。遗憾他们不能一同老去,痛惜他们不能一起死去。十年祭拜堆垒起的沉重心情,都在听到“他们还活着”时烟消云散。 甚至都忘记去想一想,他们还活着,自己站在这里又算什么。 朝着他人望去的眼神,从来义无反顾、笔直前行,又怎会留恋在自己身上呢? 最犟的黄老伯却道:“等一等。” 他与徐婆婆一样,都是两座城内最为执拗的人,不见黄河不死心。 “证据在哪里。” “告示可以伪造,这些情报你也能打探到,靠这些编造出谎话来蒙骗我们,做到这一点不是很难。但我只要证据,眼见为实。” “你说他们还活着,怎么证明?” 陈川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要怎么证明啊! 江月鹿却点头道:“这很简单。” 哪里简单了啊喂!陈川怕这些人瞧出他的心虚,满脸冒汗却还哈哈尴尬微笑。 惊惧的眼神一直跟随着江月鹿。喂喂我们现在可是在南镇啊!刚刚还走了那么多路过来,怎么去北镇抓一个人过来证明? 他拼命朝江月鹿使眼色,那家伙却更淡定地抛出了炸/弹。 “不光一个,所有人我都能带到你们面前来。” 陈川:“……”休克了。 没有理睬昏过去的陈川和掐人中的赵小萱,江月鹿先是让人点起祠堂内的蜡烛,做完这一切后便走到供桌前一动不动。 他说很简单,也确实很简单。 陈川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一座活人的镇子,一座死人的镇子,由生长在巨木之中的祠堂连结。他们既然是从北镇祠堂直穿到了南镇,那回去的路也要由此开启。 北镇的祠堂,在烛火光影里找到催动的法术机关就可破开。 但是南镇似乎要比北镇更加封闭,因此他猜测这个开启的办法不会再像之前简单。 但他不是孤军作战。 冷靖的金袋在醉仙楼帮了他,现在依然一样。 这个离开祠堂以后将贵重法器都留给了陈川的巫师,似乎像是预料到今天这一幕,袋子中有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分三段贴着画好的符纸,剑柄上还贴着封条,写着一行小字。 【危急时刻开祠堂用】 他将剑握紧,使出全身力气,朝面前斩去。 符纸在剑挥起时蹭地燃烧,烈烈火焰瞬间裹满剑身,汹涌的热浪在未斩下时就朝四方冲刷奔流,仿佛无形的汪洋被劈成了两截,抬高的海浪嘶吼着朝人群奔去。 供桌却没有被斩成两半。牌位组成的高墙也没有。 以剑刃为中心,黑色光幕迅速吃光了面前一切,等全部都归于黑暗时,忽然从远处亮起了星星一般的白点。 “……” “那是……” 江月鹿低声道:“打通了。” 出现在面前的正是裹在白纸中昏睡的累累白骨,基于某种不知名仪式,他们到了夜间就会化为白骨沉睡,而与此同时,在他们不知晓的地方,所念之人会化为血肉之躯代替他们在夜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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