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 夏翼的声音微微哑下去,“你不是最清楚了。” “是的。我最清楚了。哪怕我什么也不记得,这样过了好久。” 江月鹿脸上顽皮的笑忽然消失,那股孩子的气质也随之消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夏翼心道不好,刚要按住他的眉心,就听到了一声毛骨悚然的“晚了”。 夏翼迅速收手,转而去扣江月鹿的手腕,哪想到刚才还虚弱躺在他怀中的男人忽然灵活避开,转眼之间就退到了百步之外。 夏翼看着那抹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影子,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重新掌控这具身体还真是艰难啊,看来我沉睡太久,力量也有所不及了。” “江月鹿”淡淡一笑,轻手一挥,就让童眠和冷问寒身上的神纹淡退,二人如呆滞的木偶瞳孔黯淡,纹路如海潮飞速褪去,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我得提醒你。”大约是看到夏翼还不死心,“江月鹿”又道:“在对我出手之前先想着些,我乃神思,不死不灭,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是一介凡人。” “你若真惹恼了我,那我不如弃了这身子,再去找一个新的。” 夏翼冷笑:“你会甘愿放弃?笑话。早八百年你就盯上他了,怎么舍得放弃?” 对方不怒不恼,仍带着一抹神捻花蕊般的笑意:“那就不妨赌上一赌,看是你先出手,还是我先自毁。” 夏翼冷冷地盯着他。 三秒过后,“江月鹿”才满意笑道:“你若早一些配合,我也能早一些完成夙愿,脱离这具身体。岂不美事一桩?” 夏翼的表情明晃晃挂着一行字:多说无益,少来放屁。 “如今的人和鬼还真是不礼貌呀。” 对方轻声叹气,“我都有些怀念那个时代了……你们这些在太平盛世里长大的孩子,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先祖们经历着多么困苦艰险的环境?” “他们为了一年的收成,为了一夜的平安,可是会将最好的食物和衣服奉献给我们……无私地爱着神,神自然也无私地爱着他们。” “可是如今……” 回声轻轻响在巫界之门内,冷问寒三人眼部的最后一缕纹路消失。 在他们的眼神变得清明之前,“江月鹿”再次挥手,涟漪般的气息落在三人身上,很快就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用担心。只是想让你们安安静静听我说一些话。很有必要不是吗?你们都太无礼了。如果是那个时代的巫师,原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啊。”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人和神的故事实在太漫长了。” 他在广阔无垠的白色巫之门内信步闲游,如同一位到此造访的仙者,一丝丝淡白色的雾气缭绕在他腰身和指尖,仿佛前来迎客。 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支配者。 他用力量胁迫着三个凡人巫师,又用情感胁迫着一位堕神鬼王。 从很早以前开始,这就是祂们最擅长的事了。 “你们身为学院的学生,应当从很早之前就学习过巫师的历史。知道自建木不在之后,最后一位神就彻底陷入了沉睡,而侍候在其身侧的四位神使成为了巫师一族的传话者,唔,你们凡人似乎对其有另外的称呼。” “……祭祀。长老。是这么说的吧?” 虽然在笑着,却并没有询问冷问寒三人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走开了。 “古老的部族中,能够联通神明的人类被奉为尊贵之人,他们受到的礼遇与尊重堪称地上行走的神明。那时的人类还相信着鬼神之力,相信自己与星辰有着独一无二的链接,相信因果循环与报应一说。” “作为唯一能接触神的人类,他们的地位不言而喻,很快便成为了巫师一族的统领。其中,巫医一族,百毒不侵,似乎为神农氏之后。” 他笑着走到童眠面前。 “但是巫医并不是完全救死扶伤之人,他们也并非心慈手软的菩萨心肠。在巫师中,医者极擅制毒,你的先祖都是纵蛊的行家。因为对毒药千种格外了解,才有了起死回生的本事,算不算你们人类的一种讽刺呢?” 说着,他又幽幽叹了口气。 “倘若他们知道,自己的晚辈后生会成为非伤及残的家族,大多数都活不过十七八岁,当初应该会留有几分余地吧?” “可惜他们并不是掌管数法的家族。”他朝远处走去,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越过这道虚白色的幻境之顶,看向鬼蜮。 “数理推演之术,触及占星秘法,可看到过去与未来,既是时,又是数。” “二百年前极为鼎盛的家族,却因为出了叛徒逐渐没落,这些事谁又能想得到?恐怕连早先最擅占星的乌家孩子,都无法预料到自己的后人会背离巫师之道,前往鬼蜮与他们最深恶痛绝的鬼物为伍。” “你知道,在我沉睡之际,对乌家的族长说了什么话吗?” 一片死寂。 童眠等人愣愣听着这些对他们来说从未听闻的先祖事迹。 那一缕神思不甚在意,继续轻声道:“身为凡人,即便触及到神明之地,也不要妄想推演生死轮回,那不是你们能碰的天道。” 夏翼冷嗤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极为刺耳。 听到他的声音,“江月鹿”的脸色暗了下去,勉强将不悦压制。他们二者,一方为神,一方为鬼,难免彼此厌恶。 在夺取身体的控制权时,他作为一缕深思,不免也看到了二人问候的一幕,当时就很诧异。 年轻的鬼王应当早就领受了鬼之道的力量,如今又早已识破自己作为神祇一缕游魂,沉睡在江月鹿的体内。 神与鬼,恰比阴与阳,太阳和月亮,正极与负极,彼此排斥,两两相对才是正确的解法,为何他却能靠近他,接触他,眼神干干净净,并无一丝厌恶? 他只能深思一秒,再深想下去难免会被鬼道影响。 于是又隐隐笑着看向沉默的莫知弦。 “你的先祖,从前总会在我疲惫时送上悦耳的曲子。后来建木不在了,他也没有忘记,将这份手艺传给了后人,以“巫乐”命名,行的是悦神之责。” “你们在地上一年一度弹奏乐曲,惶恐曲调无法传达至天上,你的先辈正是因此哭瞎了双眼,郁郁而终。” 他叹了口气,“但我又如何不能听闻呢?” “建木不在了,人人都以为天地就此隔绝。可是作为神,我之存在亦在每一朵花、每一滴雨露中留影,你们奏响的乐曲,的确能上达天听啊。” “念叨着‘无法取悦您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那样忠诚的先辈,如今也有了一滴叛逆的骨血吗?” 他柔和地笑着,那抹笑像极了刀刃。 “为何你会想要背叛我?” 话音落下,沉默不动的莫知弦不知遭受了什么重创,忽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紧紧地捏住了脖子,瞬间脸就憋得通红。 在旁的冷问寒和童眠大惊,纷纷想要前去帮忙,但是“江月鹿”并没有解开他们身上的束缚,所以只能干看着,急得团团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知弦俊秀的五官变得扭曲,却还是挣扎着仰视他的眼睛。 “我想要……了解真相……这样……就是背叛……吗?” “你也想要和乌家人一样,妄图窃听天机吗?” “哈……不是……” “江月鹿”微微发白的眼瞳充斥着漠然,扫过他,又扫过焦急的童眠和冷问寒,“你奏响的不是取悦神明的音符,而是躁动的、不协调的乱音,因为你不和谐的演奏,带着旁人也乱了阵脚。” “苏醒之后第一声听到的就是这种乐曲,你们认为神明会开心吗?” 他高声冷道:“你应当感激我,趁我还是一缕神思时打断了这场不和谐的演奏!” “礼乐崩坏,可悲可叹!看看如今的你们,在这巫之门内,有成千上万你们的先辈,他们是何等的虔诚!你们难道不会羞愧吗?” “巫医,巫乐,落阴,时数,通通不成样子……唯独——” 他忽然柔和了语气,像对着最听话的孩子,“唯独巫礼一族,自散身躯以神侍我,如今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了,出来罢。如今我在,你不必再怕他。” 空中划过一道粼粼波光,一个虚幻的熟悉影子落于地面,对着“江月鹿”臣服行礼。 童眠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之前被夏翼重创的系统。 她似乎还未完全恢复,周身的亮光不及之前一半,行礼之后一言不发,冷问寒注意到她面对夏翼的一侧身体都在隐隐发抖。 “青火的威力还真是……”盯着发抖的系统幻影许久,“江月鹿”才缓缓道出一句话,嘴角慢慢勾起奇异的笑容。 “真是让人羡慕啊……” 漠然的白瞳转向夏翼,仿佛投射而来的白刃。 “你说是吗?江家造出来的堕神。”
第178章 隐秘09 “什么……堕神……” 童眠大叫出声,表情惊恐地后退两步,“他是堕神?!” 他太震惊,冷问寒也一样,唯一比较淡定的就是莫知弦了。三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禁锢早就被解开,能够说话了。 莫知弦吞吐道:“在很早之前,我在一些古籍里翻到过……蛮荒的古代时期,神明数不尽数,任何生灵都有成神的可能。” 那是灵物盘踞天地的时代,人类只是其中渺小的一支。 “我们无法探知过去的神是如何成形的,窥探隐秘会让我们付出残酷的代价。唯一能掌握的,是神一般都会回应人类的祈愿。” “说错了。”被占据了身体的美丽青年微微一笑,打断了莫知弦的科普,“不止人类。” “如今的你们很难习惯吧,自己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霸主。” “不用再受野兽的威胁,搬到了坚不可摧的建筑中,自以为掌握了天气,能够应变一切灾难。是住在离天空更近的房子里,带给你们错觉了吗?自比为地面的神,当然能够俯视其他渺小的生物?” 他轻笑一声。 “在我看来,你们还是非常脆弱,还是像过去仰望神明祈求恩赐和护佑的虫蚁一样……哎呀。” “我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在提醒我呢,虫蚁这个称呼会冒犯到你们是吗?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无论是虫子还是蚂蚁,神听到呼唤以后都会一一回应,无论是你们还是他们,伟大的神都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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