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说着,特意瞧了眼老头,想起他前几天胡言乱语说建木还有只是你们巫师找不到的话,更是一阵气愤,心想一定得好好说,打一打他的老脸。 “建木消失之后,人和神之间的交流就只能靠巫师来传达。可你想啊,都只有人想联系神,神哪会在意这些小小的交集。” 小孩虽然不懂,但是他们的老师在提说这一段时,叹了好长一口气,是以他印象深刻。 老师说,“人之于神,不外乎于蝉之于人,在神明长而无尽万能的一生中,眨个眼的功夫,人的生老病死就已经结束。你和一只蝉,一群蚂蚁断了联系,恐怕你连想都不会想起,甚至在这些虫蚁联系你的时候,还得纳闷想想,怎么来了这么一群东西?哈哈,当然,神不会这么想的,祂非常慈爱……” 后面的话,小孩都没记住。 前面的,他也没太听懂。 但是中间拿虫子打比方那段,他却隐隐约约明白了。 是啊,蚂蚁和蝉可能会担心人类影响他们的生活,但是人却不会。 建木消失以后,以前的巫师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再次聆听神谕,和祂再次建立起交流。这样难能可贵的交流,怕是只有人类才会像握住救命绳索般紧紧攥住、从而珍惜吧? “呸呸……” 这边说得热闹,那边的老头闲得无聊,扯下竹扇子的毛丝放进嘴里嚼烂,不在乎地吐出声响。 任是谁,在说些认真话的时候,都不想被敷衍对待。 何况还是吐口水呢? “你……你干什么!” 斜眼瞅了瞅气急败坏的小孩,老头继续吐道:“呸。没什么,听得无聊,找些事情干而已。” 小孩怒道:“你这么没诚心,难怪你们江家不被神待见,全倒了!” 声音大了,难免招来些注视。 离这村口百来步远,一群猎户正下山归来,正好就听见这最后一句,一时间都有些愣住,“那老头儿……也是巫师?” 他们上山下山的,经常看见这个老头坐在村口给小孩讲故事。 一开始还怕他图谋不轨,后来听说他是从山坳坳的吴家村过来的,就放下了警惕。这十里八方的人都知道吴家村,那个村子里的人跟其他人不一样,早些年据说都是各族里的巫师和司祭,地位很高。 今时不同往日,巫师也会与常人通婚,因此就会有一些旁落的血脉,无法继承巫师一族的绝学,但是看个门种个地还是没太大问题。 他们以为,这夸夸其谈、没个正型的江家老头就是其中一员,哪成想今天听到一个爆炸性消息。 他竟然也是巫师? “不是,真是啊?”一个有些郁闷,“早知道就请他给我们家看看,我早说我家那祖坟有问题。” “不太可能是吧……你看……” 一看同伴那皱眉痛苦的嘴脸,猎户就明白了。 “他那气质都是次要的,但是你没听他平日里说的,那可都是对神大不敬的话,什么造神,神也有罪,他们巫师能留着他?” 他们还都挺好奇这老头接下来的反应。 一个巫师,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们家不被神待见,所以全都死光光只剩你一个,这谁能忍?就算是个小孩,也得拎起来揍两下屁股吧。 可那老头听过之后竟然蛮不在乎地抠起脚来,“哦哦,你说得都对。” 比小孩还要像小孩子! 摊上这么一个无赖谁也没辙,那小孩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吃过亏的,恨恨瞪了眼,甩下句“你给我等着”就跑了。 老头还在后面喊,“这就走了啊,不再吹一吹神什么的?” “你——!!” 那小孩气得半死,当即转过身来手指暗暗掐诀,一老一少都是巫师一族的,自然知道对方要用什么招来对付自己。 老头哼笑一声,“小鬼,现在不是时候,你们老师没有嘱咐过你吗?这段时间不许在外面动用功夫。” “……”那小孩显然也想起来了。 只是方才被气狠了,才会忘记老师一再强调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飞快地跑进山中小道,眼瞧着回吴家村去了。 “好咯,我也该回去了。”老头站起来身来,伸了个懒腰,经过那群围观的猎户时顺手摸走了一只山鸡,还没等他们回过神就已嬉皮笑脸地跑远,看这手笔,显然不是第一次偷鸡摸狗了。 猎户又气又无奈:到底是哪一家的巫师,出了这个一个四体不勤的无赖汉啊? - 江老头哼着小调,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只鸡怎么个吃法。 “蒸了吧,再拔一把后院的辣椒一起吃。”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江老头主意打定,却又忐忑起来。 一只鸡……够不够两个人吃啊? 众所周知,江老头一个人住在村子最偏远的角落,和巫师们谁也不来往,倒是和村外人更聊得开。 一没朋友,二没家眷,素来是自个照顾自个,大半辈子过得无牵无挂。 却在前几天,在自家门口捡了个大活人。 老江头是有一些好奇心,但却没有救助的菩萨心肠,迷失在山里的过路人,这些年也是有的。他见了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拎着后脖颈子带去祭坛,是死是活都不关已事。这次碰着了,本来也是要这么做的,可刚拎起那半截细白脖子,就怪异地“嗯”了一声。 “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哪?” 当时天已然黑了,老江头老眼昏花看不清,又去屋里拿了烛台出来。 深山僻壤的地方,常有邪祟出没,虽说巫师一族居住的地界高贵些,可谁叫他是不被神待见的放逐落魄户呢? 到了深夜,这特意制作的蜡烛就起了作用。 不光能照明,还能驱鬼呢。 “让我瞧瞧这张脸……”老江头刚蹲下,烛光一晃映亮了那张面孔。 这是一个二十多的年轻男人,穿着怪异,不知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五官长得十分漂亮,眼睛就算闭着,也猜得出睁开如何飞扬。 老江头呆呆看着,连蜡油滴在手上都未发觉,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全跑光了,愣愣张开一张缺牙的老嘴,喃喃道:“像啊,真像啊……” 这两声叹息幽幽被山风吹散。 烛光又晃了一晃,竟然明晃晃照出两条泪痕。 再看那老江头,一张老脸涕泗横流,居然蹲在山风里默默地哭了。 他哭了好一会,才用手抹了一把脸,眼睛通红着伸出手,似乎是想叫醒眼前的年轻人,可刚一探手,忽然哆嗦了一下。 “躺在这多久了……不会死了吧?!” 他赶紧探了探鼻息,微微的气流淌过他手指粗糙的皮肤,心一松,咧着嘴笑了起来,“活着的,活着的!我就知道,长这张脸啊,运气不可能不好!” 倘若叫一只鸟从这二人身侧飞起,逐渐南飞,会穿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和幽深的丛林,在峭壁之下看见一个繁盛的村落。 过去几百年了,吴家村仍然保留着过去的传统,将巫师的祭坛建在村子的最中心。他们是吃天地饭的,天时地利不可不信,这些方位在举村搬迁定居于此的时候就已提前带人卜算过。 先有祭坛,然后才有屋舍。 一间间连起来,就变成了这个外人眼中平凡的吴家村。 只有离得近的山户才知道,这村子里另有乾坤,茶余饭后神秘八卦,说这村子里都是高人。 已近夜深,山风从高处呜咽地吹来。一个面容熟悉的小孩皱着眉自小路上走来,连有人站在面前都未发觉。 “阿眠。” 被唤作阿眠的小孩抬起头来,“老师,你你怎么出来了?” 一代一代的巫师,天生带着通神的血脉,但却不是生下来就会通神。年少的由年长的领路,将数年积累的秘法依次教习,等他们学会了,再去教新一代的人。巫师的传承便是这样沿袭下来的。 每一个时期,都会因时代的差异冠以不同的名讳。 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身份被称作为老师。 他不过三十余岁,双鬓却已然斑白,神态也不似同龄人。气质温文尔雅,嘴角总是若隐若无带着一抹轻笑。 可这样一个人,他的眼睛却长了一层白色的膜。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历来坐上这个位置的,非残即伤,总活不过三十岁。 阿眠看着老师,想到刚才见到的猎户,与他的老师不过差了几岁,同样的年纪却不是同样的身体,再联想到村中传言老师去日无多的话,更是心中难过。 “怎么了?” 阿眠摇了摇头,“老师,你身体不好,最近又因为祭典操劳,怎么不在祭坛里歇着?我扶你回去吧。” 老师却轻轻推开了他伸来的手,咳嗽了两声,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在这里看一会。” “看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阿眠,一双白瞳看过来:“看你不高兴的样子,一定是出师不利了?”阿眠说要去惩治老江头一番,这事他是知道的。 至于有没有拿到好处,他也猜到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阿眠恨恨道:“他太不尊重神明大人了!老师,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还让他在外面说胡话,我们巫师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被吼了一通,倒也不气,老师仍是平和地看着他,“把他抓回来,堵住他的嘴,他就不会再说了吗?神明大人慈爱,并不会在意这些。再说了,我们巫师一族的脸面,又岂是那么容易丢光的。” 说了一长段话,他不由得咳嗽起来。 阿眠忙道:“我知道了,是我不懂事,老师,我扶您回去吧。” 可他却仍是那句,“我再看一会。” 这么一来,阿眠也有些好奇了。 他朝着那个方位瞧了一眼,发现有些眼熟,这不就是江家老头住的地方吗?老师看着那儿做什么? 似乎猜到阿眠心中所想,老师道:“年纪大了,却被我们放逐野外独自生存,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不近人情?” 阿眠摇头,“他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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