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追上‘鼠尾草’?” “4分钟。” “4分钟,确认,开始减速。” 压在胸口的无形铁辊慢慢变轻,“子午线”号从右舷接近“鼠尾草”号,和后者并肩飞行。“鼠尾草”略微往左偏侧,打开了辅助推进器,显然想拉开距离,科西莫往左轻压操纵杆,追了上去,仍然紧贴着那艘以香料命名的商船。 “动力系统是你的了,人工智能,保持这个角度和速度。我从2号气闸出舱。” “好的,船长。” 他站在气闸里等候减压,活动着手指,检查头盔,检查切割器和电击枪的充能状态,在脑海里预演接下来的步骤。气阀嘶嘶作响,接近真空的时候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指示灯亮起,他推开气闸门,一踢门框,跃入虚空。 维修通道并不在预想的地方,科西莫重重撞上“鼠尾草”号的外壳,向着喷射高热气体的推进器滚了十几米,终于抓住一个把手,稳住自己,四处张望,寻找维修通道。它竟然在靠近机腹的地方,而不是像大部分船那样紧邻主控室。维修通道的末端一定有气闸,这艘船也不例外,科西莫启动了战术手套和靴子上的电磁板,四肢并用向气闸爬去。 “船长?”人工智能说,“ ‘F.S.F. 马其顿’号刚刚调取了我们的飞行计划和载货清单,换句话说,他们发现了我们没有载货,我不能拒绝指令,那是储存在公共数据库里的。” “操,好的。盯着它,哪怕它向这边挪动1厘米也通知我。” 军用级别的激光切割器轻易划开金属,就像热刀插进黄油。他踹开闸门,钻进减压室,猛拍门边的“紧急停止”按钮,这会让通往舱内的第二扇气闸立即打开,同时触发整艘船的警报,不过他本来就没有打算保持安静。躲躲藏藏是第四分局的行事方式,而士兵总是踹开正门。 气闸另一边是一条毫无特征的灰色走廊,已经挤满了人,十来个。敌方17人,头盔显示屏闪出一行字,同时自动锁定了离科西莫最近的人,计算最佳射击顺序。“敌方”大部分穿着印有物流公司商标的制服,零星几个套着机械师的连体服,他们手上都拿着电击枪,对准了科西莫。好消息是,从持枪姿势看来,至少有一半人这辈子从来没使用过武器。 快乐野餐派对。科西莫想,扔掉了切割器。 —— 约拿想着绿松石色的大海。 货船在赶路,但并不那么急迫,人工重力感觉在1.5G到2G之间。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屈起膝盖,枕着自己的手。他最后一次去贝岛就是14岁那一年,被关进佩拉之前三个月。妈妈租了一间高踞岬角之上的度假木屋,每一个窗户都能看到大海,蛇尾般蜿蜒的小路在嶙峋岩石和强韧的灰色野草之间爬过,通往沙滩。约拿和诺亚每天一早下去游泳,准确来说只有约拿一个人在游泳,诺亚当时沉迷于收集寄居蟹,把这些小动物一只一只养在灌了海水的餐盒里。兄弟两人中午在涛声如雷的岩洞旁边汇合,分享同一个真空餐包。有时候妈妈带着手持终端到沙滩上来,躺在毯子上看新闻。有时候他们三个人到附近的小镇去买当天的晚餐,那个小小的定居点挤满了从首都来的游客,约拿和弟弟站在桌子上,越过攒动的人群,惊奇地看着当地人在加热板上滋滋作响地烤海蛇肉。 我不知道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走在同一条路上。约拿翻了个身,侧躺着,太不舒服了,很快坐起来,挪到货舱一角,靠着舱壁。又或者说,我和他从来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一天都没有。他并不如自己希望那样了解弟弟,感觉就像前一秒诺亚还是背着水瓶跟在身后的小东西,下一秒就变成了接受过雷明顿疗法的肌肉怪物。约拿思忖着诺亚下决心走进诊所在多大程度上和自己揍了他一拳有关联,当时佩拉军事学院给母亲发了一条令人尴尬的私人消息,告知诺亚·德西亚被发现参与所谓“银色火焰”,一个明令禁止的半军事组织,最初由退役军官创立,在佩拉和诺曼底吸纳士官生,训练他们“抵抗议会对海军的控制,从内部烧毁联邦,在灰烬之中重建共和国”。创始人连同几个现役海军军官早已被捕,等候审理,但是这点银色火花已经在军事学院里扩散了,那些缺少“后台”的士官生面临处分和开除,少数几个像诺亚这样的幸运儿,则被送到监护人脚下,走一走“严厉训斥”的流程,再回到佩拉去。只不过诺亚没有预料到负责训斥的是约拿,而不是妈妈。 “最后手段,是吗?”诺亚说,坐在地毯上,卷起茶巾,堵住流血的鼻子,约拿的手指关节肿起来了,一跳一跳地疼,“来,继续打,变相承认我是对的。联邦是一个错误,你心爱的议会是个乱糟糟的猪舍,什么都做不成。共和国会回来打扫残局。” “你,我和妈妈都差点被共和政府谋杀,你在一个见鬼的船坞里躲了一个礼拜。” “某些星域总督过度反应,不是制度问题。” 约拿转过身,对着墙壁深呼吸,然后才回过头来:“你不是在幻想共和国,你是在幻想帝国,还以为拿着权杖的是你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约拿讥讽地重复,“你一定很崇拜杰辛达海军上将。” “你除了杰辛达就没有别的论据了?那个蠢胖子是一个孤例,如果一切重来——” “就又会得到又一个皇帝,又一个将军,又一个主席,又一个换了名头的独裁者。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摘掉这个肿瘤而被——” “蠢胖子应该镇压得再狠一些。” 母亲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扭打在一起,踢翻了茶几,地毯上散落着陶瓷碎片,整套茶具和一个花瓶被打碎了。妈妈对他们两个人大喊大叫,但约拿一个词都不记得了。他走出了客厅,再没有和弟弟私下见过面。回头看来,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和两个儿子在同一个屋顶下共处,如果争吵和冷战能被称作“共处”的话。 葬礼的零碎图像在他眼前闪过,雏菊,蓝色缎带,天窗里的卫星三胞胎。约拿站起来,又开始在货舱里绕圈,数着自己的脚步。直到流放弗宁之前,他拒绝承认诺亚真心相信“银色火焰”灌输的垃圾,他和母亲一致认定那只是一种心理代偿,他们两个都花了太少的时间陪伴诺亚,以至于弟弟脱离轨道,到军队里寻找归属感。狂信徒是一种古老的地球产物,不应出现在现代,如同巫术,打字机,或者石油引擎。但约拿被迫重新评估这个概念,对暴力的迷恋,以及那种武断分离出异端并处以石刑的冲动更像是遗传病,一条丑陋的蛇,随机在人群之中露出暗绿色的头和尾巴。 他并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马戏团不会随意杀死表演动物,太浪费了。在PAX-f2等着他的应该是公开“审判”,为了假装司法系统还没有彻底断气,庭审将会全程转播,但他的律师团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恐吓,关键证据会莫名其妙地丢失,他自己的私人生活会再次被摊开在镜头之下,为首都居民提供一到两个月的娱乐,等针对他的鄙夷和冷笑累积得差不多了,约拿会被判逃税,或者贪污,或者间谍罪,很有可能三罪并罚。蓝党的喉舌随后会热烈论证约拿应该为一切不幸负责,从砂糖短缺到战舰爆炸性失压。 锁哐啷一响,舱门打开了,两个穿着物流公司制服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其中一个往约拿身上扔了一袋饮用水,另一个举起手持终端,像是在录制影片,很可能在向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证实猎物并未在运输途中死亡。 “不,站住,听着。”约拿大声说,站起来,冲向舱门,“诺亚·德西亚,如果你在看——” 货舱门关上了,随后舱顶的小灯也熄灭了,把他投进彻底的黑暗中。他踢了舱门一脚,发出的声音远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响亮,这种货舱百分之一百做足了应付暴躁马匹和壮硕肉牛的准备。约拿把耳朵贴到舱门上,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但至少他知道了外面不是真空,这扇门下一次打开的时候,即使无法逃跑,他也决心要打断一两个鼻子。 船稍稍向左偏斜,略微加速,感觉就像一只靴子踩在胸口,缓缓用力,也许快要进入隧道。大概过了六七分钟,隐约的噪声传来,高亢,重复,约拿再次把耳朵贴上舱壁,听了一会,皱起眉。 警报声响彻这艘商船。
第35章 终章(上) 【“你代表了什么,威士忌酿造厂?” “希望。”】 敌方5人。装甲操作系统殷勤地告知。 其实是4个人。科西莫想,看着躲在最后面的一个船员扔掉电击枪,跑进电梯,在其他人的咒骂声之中猛按关门按钮,把剩下的人挡在外面。三个船员挤成一团,高举电击枪,瞄准科西莫,比起威慑,更像对武器之神祷告,祈求这个穿着装甲的不速之客自行暴毙。 “我不认识你们,不是特别热衷于看到你们躺在地上尿湿裤子。”科西莫说,跨过一个昏迷在地上的船员,走廊闻起来像个肥料发酵箱,“告诉我你们把人质藏在哪个货舱,给我节省点时间,你们也可以向雇主交代你们尽力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人质?”站在中间的船员问。 “戴蒙,闭嘴,到电梯里去,你也是,金。” “船上有人质?”被称作“金”的年轻男孩继续问。 “戴蒙,带上这个智障回到主控室去。”站在最右边的人把电击枪转向同伴,“不然我就把你们两个电到轮椅上。” 两个年轻船员溜走了,没用电梯,踉跄逃到走廊另一端,爬上维修通道。警报仍未停下,在布满昏迷躯体的走廊里回荡。 “‘鼠尾草’号的船长叫纳赛·萨耶赫。”“子午线”号的人工智能忽然插嘴,显然通过装甲的传感器看着这一切,它把萨耶赫的档案照片展示在科西莫的头盔显示屏上,黑头发,下垂的眼袋,一撮像污渍似的胡子,和站在面前的人一样。 “说吧,萨耶赫船长。” 对方吓了一跳,似乎没有预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科西莫从他手里拿走了电击枪,远远丢开,萨耶赫的目光跟随着武器划了一道抛物线,转回来:“电梯到货舱层,出门右转,第一排第六个有氧舱。”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持终端,递给科西莫,“所有门都能开。” “不,游戏不是这样玩的,你走在前面,船长,为我开门。” “可是——” “我刚才说的是‘欢迎讨价还价’吗?”科西莫冲电梯扬了扬下巴,“进去。” “只有三个人知情。”电梯往机腹下降的时候,商船船长说,面对着电梯门,背对科西莫,“不要为难其他人,好吗?他们都是跑航线的普通水手。我也不喜欢做这种事,但是第四分局没有给我选择——”
42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