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驳船跟上来了。”约拿报告。 “它们当然跟上来了。”一枚导弹在三点钟位置爆炸,把“鼠尾草”号往七点钟位置赶,科西莫勉强从爆炸点下方逃脱,试图和军舰拉开一点距离,根本不可能,只要他加速,“马其顿“号随即往上推速率,始终保持同样的间距。“你猜对了,海军不敢直接气化你,但还是有两百种活捉我们的方法。” 约拿挪到通讯员的座位上,戳了一阵屏幕:“人工智能,为什么我们连接不上超空间卫星?” “集束通讯模块正常,信号受阻,外部原因。我的建议是靠近隧道或者低轨道塔台。” “你想干什么?”科西莫问。 “发一条私人讯息。” “给蜜蜂奶奶?” “给班纳吉主席。” “你有她的私人手持终端编号?” “通过阿妮塔中转。” 不是隧道远近的问题,是“马其顿”号的存在干扰了信号,但没有彻底屏蔽,因为商船还能接入本空域公共频道,只是集束激光无法穿透包裹着层层装甲的飞行巨兽。 “稍等。”科西莫说,“我必须——” 又一轮爆炸,这一次距离太近,一个外部传感器报销了。科西莫让船绕了一个角度狭窄的弯,径直冲向“马其顿”号。导弹停止了,他能想象舰桥上的军官困惑地盯着屏幕,揣测他的意图。猜吧,科西莫想,动作轻柔地往后拉操纵杆,商船沿着战舰右舷往上攀爬,就像飞越一座由金属和碳纤维组成的山峰,密布其上的炮塔和机枪追踪着他们,好像趋光昆虫奇特的触角,但始终没有冒出火光。 “连接到超空间通讯卫星。”人工智能宣布,就在商船越过战舰主控室的那一刻。 约拿按下通讯键,并且一直把手指摁在屏幕上,尽管并没有必要:“阿妮塔,是我,我在一艘商船上,‘鼠尾草’号,被绑架来的,然后又不再被绑架了,不过还在同一艘船上,故事很长,改天再告诉你细节。PAX的舰队把我们拦在新伊斯坦布尔外面,我现在是头戴小丑帽的狮子,要被拖回去表演跳火圈,就像共和国诉普鲁登斯案,你明白我的意思。我需要帮助,新伊斯坦布尔需要帮助。告诉班纳吉主席,EEM-a1的加入不会‘令局势升级’,正好相反,我们必须让首都遭受可观的损失,才能真正阻止局势升级。蓝党会找到你,说‘让我们谈判’,但主席女士,你和我一样明白他们不想要谈判,他们想要额外的时间对付女王蜂,然后就会转向沙面港。帮我,主席女士,就是帮你们自己。” 通讯就在这时候被掐断了,所有节点全部下线。接驳船也翻过了山峰,再次包围了“鼠尾草”号,和它们一起来的还有单座战斗机,压在正上方。其他巡洋舰悄悄改变了位置,一艘拦在跃迁隧道前面,另一艘堵在返回CENT-b3的路上。糟糕,科西莫想,调低引擎功率,游戏结束。 “信息发出去了吗?”约拿问。 “通讯中断之前我已经送出数据包,但我不能确认卫星是否收到数据。”舰载人工智能回答。 约拿看向科西莫,船长耸耸肩。 主屏幕闪动了一下,被“马其顿”号传输过来的图像占据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盯着镜头,从肩章看来是个上校。科西莫知道他站在战情室里,因为上校背后是被调成半透明的合成材料墙,隐隐能看见屏幕的光斑和主控室里走动的人影。约拿靠到椅背上,交抱起双臂,抿着嘴唇。科西莫无法确定这个举动应该算作孩子气还是绝望,但他敢肯定14岁的约拿被迫对杰辛达海军上将的投影宣誓“永远忠诚”时就是这样的。 “大使阁下,让我们不要继续让事态恶化。”屏幕里的中年男人说,他的口音很耳熟,科西莫75%肯定这个人和自己来自同一个行星,甚至可能同一个半球,“你的飞行员技术高超,我尊重这一点,但你们还能逃跑是因为本舰允许你们这么做,一旦我给出不同的命令,场面会变得不好看,本舰会用次声波轰击你的船,击昏所有活物,然后上船抓捕。必须提醒你次声波的精度不总是可靠,我个人不希望把你从地上刮起来,倒进样本袋里交给你的弟弟,但如果有必要,我一定会下命令。” 约拿往前俯身,按下通讯键:“你的脸很像杜宾犬,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大使阁下。拖延时间并不会——” “如果你第一句话就交代自己的名字,我就不会作出不礼貌的评论了。” “利奥·图马林上校,‘马其顿’号的指挥官。” “给我一分钟,图马林上校。” “大使,这不是谈判——” 约拿直接断开通讯频道,转向科西莫:“你最乐观的评估是什么?” “对情况?最乐观是活着被抓住。” 大使张开嘴,闭上,想站起来,被安全带勒住了:“你一定有些走私犯招数。” “约拿,我会驾驶飞船,不是会魔法。但是,”最后这个词一出口,约拿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满怀希望,科西莫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在我们被关进战舰禁闭室,到降落太平洋纪念港之间,时间不短,很多事可以发生,会出现新的逃脱机会。而且,”他对屏幕打了个手势,“我实在不知道怎样用一艘没有武装的商船对抗一个战斗机中队。” 约拿点点头,咬了一下嘴唇,看向屏幕,又把目光转回科西莫脸上,略微侧过头。 “我来吧。”科西莫直起腰,按下通讯键,“图马林上校,这里是‘鼠尾草’号,我们等候你的指令,请遵照联邦航运法保障船上人和货物的安全。” “‘鼠尾草’号,移动到左舷,进入41c气闸,战斗机会协助你们。” 为什么军队和政府都喜欢把胁迫称为协助?科西莫想,看着两架单座战斗机降低高度,一左一右把商船夹在中间。进场指令传输过来了,主屏幕上出现绿色虚线,指向分配给他们的气闸。 “如果我是‘圣洁地球’信徒,现在应该是祈祷的好时机。” “尝试一下没有坏处。”科西莫回答。 “ACC-k7有本土宗教吗?” “差不多二十年前,有一群自然多神教信徒跑到一块礁石上冥想,带了两架无人机,在数据网上实时转播,临近天黑的时候突然被大浪扫进海里,只找回来一个。那是我最后一次关注本地宗教事务。” “撞击警告。”人工智能忽然插嘴。 “这玩意多半被战舰屏蔽场干扰了。”科西莫切换着传感器画面,没发现任何异常,“让我——” 41c气闸在他们面前爆出火球,泄漏的氧气一度令火焰像海底热泉一样往外喷射,持续了不到两秒,破损处就被战舰维生系统自动封上了。然而一架单座战斗机旋转着撞上了战舰外壳,撕开了更大的裂口。更多的导弹落在“马其顿”号上,一些穿透了屏蔽场,一些没有。不到半分钟,“鼠尾草”号就被碎片、爆炸和火焰包围了。 “什么——”约拿开口。 “我不知道,先逃跑再说。坐好,接下来的几分钟会很难受。” “撞击警告。”人工智能再次宣布。 “操,闭嘴。” “该功能不能在飞行中被关闭。” “‘闭嘴’是修辞性的,继续给我盯着周围。” 一块巨大的半透明合成材料呼啸而过,看起来像战斗机的半个座舱盖,只差几公尺就会砸扁商船的主控室。他们从一艘熊熊燃烧的接驳船旁边擦过,科西莫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从手指到头顶感觉都在搏动。保持呼吸,他告诉自己,冷静是最好的导航系统,脱离交战区域,然后再想别的。飞船加速到3.6G,科西莫看了约拿一眼,后者像是变成了一具逼真的蜡像,而且随时要吐了,但还没有失去意识。再撑两三分钟,看在概率份上,别中风。 一团由冰晶、碎屑和泄漏气体组成的微型星云吞没了“鼠尾草”号,人工智能自动切换到电磁波传感器,协助规避大块残骸。加速度越过了4G的门槛,缓慢攀向4.5,约拿的眼睛闭上了,头歪向一边,紧抓着座椅的手指松开了。 “人工智能,检查乘客生命表征。” “只是G-LOC(*注1),船长,生理指标正常。” “谢谢,继续留意乘客。” “明白。撞击警告。” 一块刀片状的导流翼碎片迎面飞来,在电磁波图像上看起来像一块高速掠过灰色河面的黑色冰锥,科西莫继续把飞船往上拉,避开了这把死亡的镰刀。商船摆脱了烟雾团块,就像冲破夏季的风暴云,只不过迎接他们的不是恒星的温暖金光,而是宇宙没有方向、没有尽头的深渊,感觉既像上升,也像坠落。“鼠尾草”号现在位于战场的正上方,星图依然什么也没有显示,但肉眼能看清楚战舰的呼号,“羲和”号正在攻击“马其顿”号,两艘船的结构完整性都不太令人乐观,如果科西莫是指挥官,很可能已经严肃考虑发出弃船指令。在更靠近跃迁隧道的地方,“美因茨”号和“墨尔本”号在互相追逐,周围频繁地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光点,那是被摧毁的单座战斗机。没有导弹向他们飞来,也没有人在公共频道上对“鼠尾草”发号施令,暂时。 科西莫指示飞船减速,从4.7G缓缓降到相对舒适的1.5G,航线指向新伊斯坦布尔的低轨道。他摘下头盔,走到约拿身边,叫他的名字,轻拍他的脸颊。大使睁开眼睛,闭上,揉着后颈,然后再睁开:“我们活着。” “我们活着。试试抬起左右手臂,不是开玩笑,同时抬起来。”约拿照做了,科西莫凑近观察他的眼睛,寻找出血迹象,没有找到,松了一口气,“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在哪里?” “约拿·德西亚,在一艘抢来的商船上,我没有中风。”约拿放下手臂,盯着舱顶,仿佛那上面粘着什么引人入胜的东西,“船长,你试过在这种座椅里做爱吗?” “没有,改天试试。闭上嘴,休息,我会让人工智能看着你。” “梨子。”约拿大声宣布,没有上下文。 科西莫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对方已经弯下腰,把不久前吃进去的水果全部吐了出来,大部分落在科西莫的磁底靴上。船长移开目光,把手放在约拿的背上,轻轻拍打,等他停止干咳:“谢谢你,大使阁下,你不在主控室呕吐的旅程都是不完整的。” “我痛恨太空。”约拿挤出一句话。 科西莫笑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看人工智能放到屏幕上的损害报告,除去他自己破坏的气闸和一个外部传感器,这艘船可以说连刮痕都没有。他做了个闭合的手势,退出报告,指示操作系统把外部传感器的画面铺开在每一个屏幕上。战舰的缠斗还在继续,哪一方都不占优势,新伊斯坦布尔的舰队配合得更好,然而首都的舰队仍然有微弱的数量优势。他把镜头转向近地轨道,相对平静,媒体的飞船在防御系统附近探头探脑。科西莫给佐惠子写了一条文字信息,简略复述了十分钟前的一切,发出,顺便扫了一眼隧道,皱起眉,把画面拉到主屏幕上,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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