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缘抬脚往前。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旧式的巷子又窄又小,花影浮动,他与穿着白色西服套装的行人迎面擦肩。 纵使相逢应不识。 陆缘不知道为什么,在错身而过那一瞬间心里头忽然泛起了一阵难过。 而另一个行人却在三四步外蓦然回首,静静地看着时隔千年的故人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 陆缘都忘了,什么都忘了,他不认识巫因,只把这萍水相逢当做世上再普通不过的擦肩。 可在巫因眼里,这不是相遇,是隔着漫长光阴掏空了心头所有血的重逢。 历史的长河向前奔腾,旧岁旧事皆被掩埋,新世纪的天光陌生又明亮。 海棠花落了一朵又一朵,巫因站在那里看了良久,嘴边蓦地浮出几分不知意味的笑。 故人归来,相逢不识。 原来,小徒弟已经不认得他了啊。 — 纸上第一个地点就是宁市。 鹿沙白这小子非坚持给先生当司机,不让就坐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没用了该扔了。 最后会哭的小鹿给自己赚来了跟随机会。 陆缘活了千年,在如今这个时代无亲无朋,严格一点来说也不是真的没有朋友,是转世的转了世做鬼的做了鬼,还有些全都忘光了。 像他这样的人注定是送行人,到了最终也只会是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 鹿沙白不一样,这小妖怪对陆缘一片赤忱,硬生生跟了他百年,对着小鹿陆缘总归是要心软一些。 车子载着一人一妖开到了偏远的林溪镇,这小镇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往更村的地方开就能看见田地荒了不少,在田野和水泥路上来往的多半是四五十往上的人。 不逢年不过节,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很少会回到这里,所以老人和孩子比较常见。 鹿沙白按照陆缘这个人体导航兢兢业业开着车,最后停在了马路边。 “先生,车进不去了。” 陆缘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主路铺了水泥,往里的岔路是小道,还是黄泥。 他们到了半路就开始下起了雨,这会儿黄土路已经被沾湿,走一会儿鞋底免不了都是泥泞。 陆缘撑开黑色的大伞,下了雨有些降温,他身体又算不上好,除了一贯的白色衬衫外还搭了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外套。 鹿沙白也从另一边下来,相比起浑身上下配色很朴素单调的先生来说他的穿搭明显活泼很多。 连帽卫衣是撞色的,蓝色牛仔裤还带毛边,脚下踩着的鞋子还是很前卫的时尚潮牌,更绝的是他撑着的那把伞还花里胡哨,就那种宣传语是下雨会开花的。 鹿沙白热衷染发,前天才去把褪了色的毛漂了重新上了红,那种海后红。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很奇妙,外人看起来怎么都会觉得他们气质和气场上很割裂,通俗点就是不像一个调上的人。 不过鹿沙白神经大条,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只会觉得他和他家先生一看就是一家,帅成一家。 鹿沙白跟着陆缘走了一段黄泥路,这村子周围都是山,很多人搬到了马路边住方便交通,往更高点的地方看见的就是那种老式一点的房子。 越往里越安静,老房子估计很少有人去,两旁的杂草和灌木枝伸到了路中间,又潦草地被人用镰刀柴刀之类的工具砍了点,勉强清出能供一人通行的路。 “年轻人,别往里面去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鹿沙白一激灵,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婆婆驮着一根卸了杂枝只剩下光秃秃一条的主树从拐角走出来。 是个砍柴路过的老人家。 鹿沙白看她拐角有点困难正想去帮一下,脚还没动却见陆缘已经上去搭了手。 老婆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有些深,“谢谢你啊。” 陆缘看她头上的斗笠有些歪了顺手又给调了调,“不客气,应该的。” 鹿沙白问:“老人家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们别进去,为什么?” “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少往里走的。”老人家有点忌讳神神鬼鬼,只换了种说辞:“有些不好的东西,还是别去的好。你们是来玩的吧?换个地方,别走这条路。” 鹿沙白心说我自己就是个妖怪,我还怕鬼?不过这些也就心里吐槽吐槽,他转头看向做主的。 陆缘点头,“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老人家看年轻人听劝又满意地笑开,她很热情地邀请着两人,“这下雨的天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们要不要去我家避避雨?” “谢谢,不过不用了,下着雨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拉扯了一番,老婆婆没再强求,扛着那根树走了。 陆缘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又重新抬脚,“走吧。” 鹿沙白见怪不怪,他就知道他家先生还是会去。
第5章 山村 老婆婆说的没错,他们村子里的人估计也的确很少往里走,刚刚那一带还有人为开路的痕迹,越往里杂草越自由生长。 穿过一条不短的山路,对岸立着几座老房子,看起来已经荒了。 鹿沙白这健壮小伙打了个哆嗦,抓紧了伞把手,“先生,这是真的有点冷啊。你来这找东西还是找人?” “找人。” 陆缘走在前面,什么也不做,但那些横七竖八的乱杈就自动往两侧退,自发给他让出一条路。 鹿沙白在他身后看着突然就停了一会儿,他总觉得撑着把黑色大伞行走在这山野里的先生也不像什么活人。 更像是……鹿沙白心揪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游魂,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游魂。 山路蜿蜒崎岖还闭塞,如果没有人开路光走过去就费功夫,幸好陆缘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两人停在一栋老房子前,打在面上的空气阴冷得有些过分,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的寒气。 屋前的小空坪已经长满了杂草,在春雨下滋润成生机勃勃的苍青,偏侧的池塘已经干涸,池边的枣树歪着脖子,看起来跟一棵不知品种的杂树无异。 屋檐下结满了蛛网,石头台阶也爬满了青苔。 春雨里万物生长,但这座废弃的老房是死气沉沉的腐朽。 鹿沙白探头看了看,“先生,我们要进去吗?” 他是有点抵触的,他是妖不假,可他受新世纪的科学思想熏陶已久,对神神鬼鬼的东西虽不至于不信其存在但也是绝对抱着敬而远之的想法。 陆缘朝他摆了下手,“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就在这里等我。” 鹿沙白立刻改了主意,“那不行,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他坚持要一起,陆缘没强求,就随他跟着。 这种老房子的门还是木头的材质,风吹雨淋之下已经变成了深重的颜色。 陆缘收了伞转身,用门环轻轻敲了两下,这是礼节,但废弃的老房子已经没有人居住,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开门。 大门没有上锁,他敲了门后就自己推开跨了进去,鹿沙白紧随其后。 一进去小鹿妖就冻得一个哆嗦,里面的阴气比外面重好几倍,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陆缘却跟没事人一样,屋子里很昏暗,他没有乱走,只跟主人轻声寒暄着:“好久不见,我是陆缘,我来完成我们的约定。” 鹿沙白瘆得慌,他紧紧贴着他家先生,不断搓着自己的胳膊,一双圆圆的鹿眼警惕地看着四周。 眨眼之间,场景陡然一换。 再定神时,他们又回到了马路边,二三十年前这条村路还没有铺设水泥,两轮的摩托和小三轮跑过去沙土满天。 鹿沙白呸了几口,感觉喉咙里都是土。 “先生,你往里站一点,车一过去土也太多了,呛人。” 陆缘却抬脚朝前走去,小鹿妖认命地跟上,嘴里念叨着什么。 村里的人日落而息,太阳下山以后天黑的就快了,马路上有些下了课的小孩子,干农活的人也扛着东西差不多打算回家。 路人们好像没有看见这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都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单肩扛着一把锄头怀里抱着一把青菜的中年妇人从马路的对面穿过这边来,迎面看见脸生的面孔愣了一下。 村里人不太讲究,不太能理解这大晴天的太阳又下了山,为什么这两人手里还带着伞。 妇人并没有急着回家,她干完了农活到了这条路的岔口就会停下来,把锄头放在地上当凳子使。 反正也没事,她看了会儿马路,又转回来跟陌生年轻人搭话。 “你们是从城里来的吧?” 陆缘清出一块干净的石头也顺势坐下,点点头,“是啊。” 妇人又看了他们两眼,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很健谈的性格。 鹿沙白没那么多讲究,拔了一把草就垫在屁股底下,两条腿瘫着,主动找话说。 “大姐,我们俩本来是开车来玩的,路过这里车刚好坏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找人来把车拖走修理,所以就把车扔后面了,走进来想找个落脚地。” 妇人“啊”了一声,“这小地方没有什么住宿的店,天都要黑了,你们要怎么办?” 鹿沙白瞅了瞅他家先生怎么看都属于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自发接过了演戏的任务。 他愁眉苦脸地叹气,“嗐,看看有没有好心人能收留一晚上呗,不行就回车里将就一下。” 妇人犹豫着发出邀请,“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来我家,腾出一张床给你们睡是没问题的。” 鹿沙白没客气,“那敢情好,我们正愁没地方睡,谢谢大姐啊。” 妇人抠了两下粗布衣角,脸色是常年干农活的糙黄,“不用谢,就是可能还得在这里等等再回家。” “那没关系,太阳都下山了,这里也不晒。” 妇人不善言辞,随便聊了几句就没多问,青菜放在一边,脑袋时不时探向蜿蜒的黄土路。 偶尔有单车摩托和小三轮经过,飞扬的黄土扑人满面。 鹿沙白操心得要死,调整了位置挡他家先生前面,免得干干净净的先生灰头土脸。 也时不时有小孩子和村里的邻居走过去,见了面都会打声招呼。 陆缘也望向那条路的远方,“大姐,你在等人吗?” 灰进了眼睛,妇人用手搓了搓,回答说:“对,等我儿子。” 鹿沙白扭了下脑袋又扭回来,“他是今天回来?” 妇人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之前他就寄了东西回来,还说过不久就要回家。”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通个气,这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等?” “村里不比你们城里,”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村里很偏,还没有通电话。” 鹿沙白语塞,他差点忘了时代背景。 黄土路越晚越安静,妇人站了起来,又把手掌横在眼睛上面踮着脚往远方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6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