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华服少年似乎被监工盯上了,稍微直起身歇一会儿,就会被喝骂住,逼着他继续。 忙到太阳开始热辣辣晒到背上,众人才被叫上岸吃饭。每人分到半块馍,一碗菜汤,上面漂着几点油腥,让人一看就没有食欲。但他们都饿得狠了,也没人抱怨,领到饭就狼吞虎咽起来。 休息的棚子里挖着火坑,众人都蹲在旁边,烤着冻僵的手脚。那黑衣男子摸了把嘴,从怀里拿出一张质地怪异的皮纸,道: “我大概画了这么张地图,你们看看,我们二十个人,分成了十片地方,大家努力找找。”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八成什么都找不到。不过聂臻也没说什么,指着乱葬岗笑道: “我们想选这里。要是我藏东西,还是藏在乱葬岗最放心。” 黑衣男子愣了一下,道: “哦哦,好,那我选这里好了。还有人和我一起吗?” 他指着伯克住的那片地方,道: “我知道找东西的时间有限,大家都很累,不过离住处近一点的地方还是留给老人小孩,其他人抽签吧。” 他们忙着选定各自负责的地方,周荣便趁空对聂臻道: “我想晚上去伯克那里看一下。” 监工交代过不要去打扰伯克,便说明他那里危险极大。但这个话里也可能有陷阱,让他们下意识避开伯克,忽略东西还藏在他住处的可能。 “再等等,”聂臻道, “他明天上午还会出门,先看看他住的地方。”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直接对上伯克。如果籽玉还在他那里,最好是能趁他出门的空隙找到。等没找到,再去探明伯克的情况也不迟。 休息完,众人又被赶下了水。监工在旁边时刻盯着,转着那双鱼鹰一样的眼睛,丝毫不肯放松。 聂臻手上开始磨出血泡,腰背也酸疼得像是要断开。 他从小爱生病,淮南王便给他请了几个教习,带着他习武,到如今也算身体强健,比普通人强一些。但习武和做苦力实在是天差地别,才过了一天,他就有些吃不消。 周荣不时走过来,挡住监工的视线,让他直起腰休息一会儿。聂臻只能淡淡笑一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有些提不起来。 那个颊上刺着墨字的男人也在水里摇晃了几回,像是马上就要栽倒。反倒是那个华服少年,虽然已经偷偷哭过几回,气力却还很足。 方生的人说过,越到后面,受仙境的影响越大,没想到这才第五个仙境,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到了傍晚,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醉汉到了岸边,打量水里面忙碌的众人。他长了一只大鹰勾鼻,眼珠带着蓝色,嘴角往一边歪着,即便没有站直,也比旁边的监工高出一两个头,简直像是巨人到了矮人国里。 他直勾勾看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说了几句话,便负着手走开了。见指到的是仙境内的一队采玉工,众人这才舒了口气,稍微直起身,看着他趔趄的背影离开。 其他人收工回去后,聂臻拉住监工道: “我这几天咳得厉害,能不能明天白天先歇着,多干一晚上补起来?” 监工扫过他全身,道: “你才来了几天,就这么娇气了?” 聂臻解下身上戴的玉佩,悄悄递到他掌心,道: “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后面一定加倍努力,不敢拖累大人。” 监工不为所动,仿佛没看到他拿的东西,皱着眉道: “不行。也不是我苛待你,只是放你一个人容易,后面都找我怎么办。” 仙境虽然看着真实,到底还不是现实世界,没法用金银珠宝贿赂他们。 聂臻不肯死心,又从腰间抽出一张阴钞,又道: “我肯定不对别人讲,只说是伯克找我,要是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 这回监工面色动了动,接过了阴钞,看着他道: “最多到晚饭前得回来,伯克会过来视察情况,被他发现少了人,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聂臻又指着周荣道: “多谢大人,我这个同伴也不太舒服,留个人才好相互照应——” 监工瞪起眼道: “你还想多拉一个人过去?再吵你也别歇着了!” 聂臻道: “我们两个都只歇一上午,中午就回来。” 监工有些不情愿,似乎还要加价,聂臻忙笑道: “我先替他谢过大人了。往后还有东西,一定首先来孝敬。” “行了行了,”监工不耐烦地摆手,冷笑道, “午饭前都给我回来,晚上也得继续,我都记着哪。” 聂臻连连点头,拉着周荣回去。走到半路,周荣回过头看了监工一眼,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对他有用?” “有钱能使鬼推磨,”聂臻笑道, “古人诚不我欺。” 第二天上午,其他人都去上工了,两人便在地窝子里等着,看见伯克骑马走了之后,才穿过胡麻地,从背后悄悄绕了过去。 伯克住的也是地窝子,只不过比他们的地方高了许多,像是能装下两层楼那么深。这天是阴天,风很大,天窗被沙堆埋了一半,漏下昏暗的光线,隐约能看见泥土垒成的卧榻,还有几个半开的木柜。 完没还全走进去,混合了酒臭,尿骚和血腥气的味道就扑了上来,像是一拳直捣鼻梁,即便隔着蒙脸的衣服,也几乎把人的眼泪熏出来。 走在前面的周荣忽然停住了。 聂臻身上带着他给的牛角,此刻还安安静静,没有任何预警。听到铁链当啷作响,他才看到角落空心火墙下蜷缩着一个黑影,正抬头看过来。 再要退出去,已经晚了。 聂臻心内转过最糟糕的情况,伸手去拿那卷圣旨。仙境内的东西在外面没法用,所以他只知道这两样东西不是假的,却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如果没有莫为说的那么好,也要等活着出去才能找他。 那个人没有叫喊,只是木木地看着两人,忽然啊啊了两声,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手舞足蹈,想要扑过来,又被铁链猛地拉了回去,不由目眦欲裂,着急地抠着喉咙,嘴里呜呜咿咿,涎水跟着从嘴角淌下来。 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聂臻心里一震,旋即感到奇怪,如果伯克要审问籽玉到下落,为什么把人舌头割掉? 见两人没有动作,那人拖着铁链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又做出抹脖子的动作,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十分急切。 聂臻俯视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我们杀了你?”
第34章 地窝子 那人顿时面露欣喜,放下了手,又开始磕头。 聂臻看了周荣一眼,示意他先找东西,一边跟那人周旋,道: “你被关了几天了?” 昨天伯克叫了十几个人去审问,聂臻不记得当中有这个人。 那人痴痴跪着,张开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不记得了。 聂臻道: “我问你一件事,问完就满足你的愿望。你只要点头或摇头,这个能听明白吗?” 他紧紧盯着那人脸上,等他点了点头,这才道: “伯克现在身上有没有一块籽料?” 没有反应。 聂臻拿起玉佩,对他比了下, “这个,”又到伯克床上坐下,就着天窗的光线,做出把玩玉佩的样子, “还在吗?” 那人看着他,忽然像是明白了,连连点起头来,手指比划着,指向自己身后,铁链被他扯得当啷响。 周荣很快把这地窝子翻了一遍,小心地将东西复原,对他摇了摇头。籽玉不在这里。剩下没找的,就是他身后这地方了。 聂臻走到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拿着圣旨,审视着他的神色。 圣旨对同一个人只能用一次,效果取决于“接旨”的人有多抗拒——叫人去吃饭就比叫人去送死容易得多。 正思索着怎么措辞,背后忽然一股大力袭来,聂臻被周荣拉得连退几步,上身往后一仰,眼看着弯曲的指甲从眉心划过,带着溃脓的臭味。 再近一点点,就要把他蒙脸的衣服拽下来了。 原来他刚才跪下时只是假装铁链到了头,好引诱聂臻走近前。他行动的时候,也可以完全悄无声息,不让铁链发出声响。 聂臻扶着周荣站定,对上那人的视线。他目光中满是怨毒,丝毫没有刚才装出来的昏聩。 见偷袭失败,他又缩了回去,抱起胳膊,哼着破碎的小调,做出痴痴呆呆的样子。 “你想逼我杀你?”聂臻定了定神,笑道, “等我找到丢失的籽玉,一定给你一个痛快。” 那人低下头,不理他了。聂臻还要再开口,身上的牛角忽然传来低沉的响声,像是地平线上隐约吹响了号角,声音在脚底震颤着。 伯克要回来了。 聂臻对周荣偏了下头,示意他离开。临转身,他抖开手里的圣旨,命令道: “我们来过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上面金光大盛,而后字迹落定,写出他刚才下的命令。这就是对方“接旨”了。 他“接旨”如此之快,只怕原本就没打算向伯克告密。毕竟舌头没了,说话不便,他也不会愿意弄出动静,引伯克注意,白白挨一顿鞭子。聂臻暗叹自己小心过头,浪费了这唯一一次对他用圣旨的机会。却也无可如何,只能匆匆出去。 走到地面上,牛角声愈发清晰起来。两人忙合上门扉,清理掉脚印,躲入胡麻地里。 伯克比昨天回得早,似乎也醉得更厉害。从藏身的地方可以听到他大力拍上马厩门,骂骂咧咧甩了几鞭子,一径往地窝子里面去了。之后都没有再出来。 此时离吃午饭还有很久,天上风沙狂卷,太阳虚弱黯淡,像是快要天黑了。 “东西是不是还在他身上?”周荣低低问道, “等他晚上睡着了,我们可以多叫几个人,一起过来找找。” 如果籽玉还在伯克手里,自然是越早行动越好,拖到后面,他们都筋疲力竭,只会更加凶险;但要是籽玉确实被人偷走了,他们贸然过去找伯克,完全是自寻死路。 “还有点时间,”聂臻站起身, “我们去乱葬岗看看,前面死的那些人舌头还在不在。” 要是都没有舌头,那就说明伯克根本没在找“丢失”的籽玉,只是打着这个由头昧下东西,同时名正言顺满足自己的凌虐欲。 两人找了几具尸体,撬开嘴看了下,有的被割了舌头,有的舌头还在,似乎一切全凭伯克的心情。 到现在全都是白忙活,还格外多了一晚上的苦力。聂臻也有些气闷,对周荣道: “你累不累?” 他行动时似乎比平常迟滞许多,想来也受到了仙境很大的影响,聂臻不敢再向过去那样,让他去对接引人下手。 周荣低头动了动手指,像在确认手还属于自己一般,道: “还好。” 两人赶在午饭前回到河边,黑衣男人立刻招呼道: “你们怎么让监工松口的?我也说多干一晚上活,换半天休息,他还是拉着个脸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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