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处山谷时,隋风原本正在车中阖眼小憩,却忽梦魇一般,眉心紧锁。我正要将他唤醒,他却突地睁开眼,两目炯炯,凌厉的视线扫向车外。 他叫停车驾,命令封衍清点人数。 果然,少了两名随行的骑兵。 “有细作!” 隋风极其肯定地说着,同时将车中的长剑系在腰侧,面目冷肃看向车窗外的雪景。我的眼睛暗暗窥向他的那把火绳弓。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好暴露了自己的箭术。 未几,我听得车外封衍一声暴喝: “有火矢来袭——保护太子!!” 他话音都还为落下,我听得车后“砰”地一声,旋即冒起滚滚浓烟。破空哨音不断响起,火箭密集如雨,朝我们袭来。 车驾本就是楠木制成,挨了几支火矢后,四处都响起了哔剥的声音。 “轰——” 火舌倏然在凛风中卷起,舔舐着这驾豪奢贵重的大轩。 幔帐竹帘顿时被烧成蜷曲的焦黑,车前的四只马匹被这灼烫惊出凄厉的嘶鸣,电光石火之间,便挣脱了车夫,载着我们一路疾驰而出,奔向远处。 “啊——” 车夫失去平衡,惨叫一声,跌下了车。 我听到熊熊烈火燃烧出噼啪的动响,车壁外逐渐有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很多、很密。要将我们淹没。 那绝不是封衍的轻骑。 我刚要拉开竹帘,想看一看情况,却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揪了回去。登时,一支铁簇擦着我的耳廓飞入车内,钉在了对坐的车壁上! 火势不断蔓延,已经烧进了车里,浓烟将我们呛得咳嗽不止。隋风伏低身子,按剑对我吼道:“跟我走!” 他拽着我冲出厢门,一跃跨上了车前的黑马,随后“砰、砰”斩断了缰绺。 箭矢不断朝我们飞掠而来,我抢来他的火绳弓和箭筒,以防不时之需。 身下的马匹已被惊得不听使唤,险些将我甩落在地。混乱之中我右肩中了一箭,当即被箭矢的力道带出一个趔趄。 “赵玉!”隋风在我耳畔一声厉呼。 就在我们逃进一片林子时,拳头粗的麻绳蓦地平地拦起!身下的马儿反应不及,登时被拌得滚了好几滚。我们两人跌出很远,被巨力甩到了不同的方位。 我滚到一处陡坡之下,摔得眼冒金星,箭矢也撒了一地。刚找回意识便觉右臂也一阵钻心剧痛袭来,似是断了。 我一时间捱不住这剧痛,躺在雪中挣扎痛呼。咬着牙撅断了肩头扎着的箭杆子。 缓了几口气后,刚勉强睁开眼去寻找隋风,岂料未看到他,只看到四面八方倏然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攒动。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活捉梁太子——!” “光复大卫!!” 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怒吼响彻天际,顿时震飞一群黑鸦。它们惊得扑闪着翅膀,冲向高天。鸦羽都簌簌掉下。 惊惶之中我捡起三支箭,勉强支起身,寻找遮蔽。 隋风不知所踪,他们一定是去找他了! 情急之下,我倏然想起身上正披着隋风的鎏云大氅,而隋风却只穿了一身黯淡的玄衣,看起来平平无奇。我根本没有多想,便高声吼道: “封衍,救驾!孤在这里——!” 那群黑影开始朝我涌来。 铁靴踏过积雪,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他们松开牵着的狼,恶狼闻着味儿,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我。三头畜生围着我盘踞不止,狼瞳之中凶光四起。 这些亡命徒多是战乱中失去亲人,与大梁积怨已久,又流落异乡,便提着脑袋做起刺客或流寇。 为首一个魁梧的汉子走来,眼中戾光四溢,他手持一根长矛裹挟烈风,劈空朝我扫来。我胸口挨了这滞重的一下,顿时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我身上没有兵器,徒手与两人厮打之后,便被一名汉子粗暴揪住了发髻。膝弯旋即被人踹了一脚。他们三人一起冲来,手脚并用将我钳制在地上。 “哟,这小太子模样生得倒是漂亮。” 粗糙的手掌在我脸上不断剐蹭,趁他喘息时,我猛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一记沉重的耳光当即扇过来,将我扇得眼前尽是黑压压的影子,终于胃里抽痛,呕出一口鲜血。 我被他们捆住两腕,拖行在马后。没有两里地,便体力不支,一头跌进道路上的积雪之中。他们却没有停下,继续挥鞭策马,拖着我碾过林间雪道。 冰雪伴着碎石不断蹭过我的脸颊,草杆将我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炽热灼辣的痛意侵蚀上来。眼前,只有飞掠而过的枯草,与不断踢起的马蹄。 轰隆隆的声响之后,我脑中徒余一片尖锐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马嘶划破混沌,我的意识才渐渐苏醒。 系在马上的绳索忽被斩断,我的腕子倏然解脱。身躯却顺着余劲,猛地撞在旁侧的枯树上。树梢上的积雪因着震荡,簌簌落了我一身,几乎要将我埋了。 “咚”一声闷响,我勉强睁开眼,看清一颗头颅落地,滚进东侧的荒草里。 不远处的无头尸身,在马背上颠了颠,才跌落下来。热血喷洒,洇出了一大片红。 再朝隋风看去,他那挥剑杀出重围的挞伐悍勇之姿,或许可令我永生难忘。 少年的头冠早已不见踪影,马尾也沾遍蓬草。他跨着那匹凶戾的黑马杀红了眼,玄铁大剑砍卷了刃,从腥风血雨里奔出来。 我被余下的刺客擒在手中,为首壮汉将长刀抵住了我的后心,以我的性命相挟: “毛小子,你敢再往前一步,我让你主子气绝当场!” 他们想活捉梁太子,一时间并未下狠手,只是将我摁跪在地。 隋风顿了顿,动作停于挥剑的起手势。 遥远处是金戈相击的铮鸣,近处,却死一般的寂静。 须臾,隋风哐当一声丢了重剑,沉声道: “放开他。”隋风从怀中摸出玉令,“太子,是我。” 然而一众亡命徒根本不信,于是隋风又掏出了两条绶带,并一枚符章,而后摘下了骨扳指。他手上全是血,那枚洁白的玉符经了他的手,顿时脏污不堪,难辨原来的成色。 “去看看!” 两人持刀上前,欲捡起地上的玉符来查验。瞬息之际,隋风猛然抄起脚边的长矛,俯身将那两人并在一起刺了一个对穿! “救太子——” 封衍的呼声破空传来,精卫已经追上。 挟持我的人见势不好,有了鱼死网破之意,我后心那尖刀登时压了过来! 但不知为何,那冷刃并未如期扎入我的心脏,而是堪堪刺入我肋下。 等我忍着剧痛回过头,才发觉隋风的玄铁大剑已经没入了那刺客的肩胛骨。未几,刺客的惨叫声在林子里回荡不止。 隋风俯身从他口中找出一粒毒丸,丢在雪里,才反身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他对赶来的封衍寒声道: “将贼人押入地牢。每日给水给饭,医治刀伤。” “好生照料。” 封衍显然也刚经历一场恶斗,面颊被人划出一道狰狞的刀口,还在溢着殷红的血。 他半跪于地,痛声高呼: “属下无能,甘愿一死!” 隋风如若未闻,只是朝我走来,定定地看着我不断涌出鲜血的刀伤。 少年英挺的身形在我眼中渐渐模糊了,我摁着腹下的伤口,勉强地望着他,直呼他的名讳: “隋风,你……你欠我一条命。准备拿什么还?” 他却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呆滞地跪在我身边,一语不发,轻轻抚摸着我血污遍布的脸颊。 巫医仓促赶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我搬到马车上。我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时,听得身侧飘来一个隐约而嘶哑的声音: “那我也还你一条命。” ---- ps地图参考的是春秋战国,魏国最强盛的时候。 公元前364年,魏惠王从安邑迁都大梁,魏国又称梁国。 不敢碰瓷历史,全架空
第24章 金戈旧梦(中) 封衍险些被梁王车裂。 隋风及时拦下,说封衍跟了他多年,忠心不二,罪不至死。墨刑也不过是在脸上刺字,而封衍如今容貌尽毁,余生都会活在痛苦中,这等惩罚已与墨刑无异,足够了。 封衍那年刚及冠,他的一生还很长。 后来,田垄上没有了朝他抛花的豆蔻少女。太辰宫里,再也没有与他搭讪的宫婢。 他仿佛成了游荡在人间的恶鬼。坊间见过他的百姓,都拿他来吓唬深夜啼哭的孩童。 “再哭一声,封护卫就把你捉走!” 瞬时,夜都静了。 封衍多次请旨西征犬戎,隋风都未准许。西北风萧雪冷,去了的将士,很少能再回来。 后来一个宁和的晌午,我看见封衍正在院中,沐着日光,擦拭他的长剑。忽而遥遥跑来一名女童,举着一捧白芷花,递给了他。 他先是一愣,旋即才回头去看。那女童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笑。那是封衍从战祸里偶然救下的孤女,是两姐妹里的姐姐,她们被洚福收养了。 时隔太久,我见到了封衍的笑。那条虿虫一般横在他脸上的疤痕,跟着他的表情抖了抖,简直比他不笑时,还更恐怖了几分。而偎在他身侧的女童,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比起封衍,我就格外幸运了,简直像是得到天神眷顾。 枯草虽然尖利,但我脸上的伤口都不深,巫医们草草看了一眼就没再管。 肋下的伤流血流得吓人,不过那把刀楔入时卡在了我的肋骨上,便没有划破脏器。重在止血,其余并不太要紧。 反而是我肩头的那处箭伤,着实让巫医们头疼不已。 他们要为我拔出箭头之前,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原来是那箭头带有倒钩,直接拔出,无疑会加重伤势。路上无人敢处理这处箭伤,生怕我失血过多,便只能带着我一路疾驰回到邺都。 这等难症,只有太辰宫的老巫医可以处理。 最后,老巫医想到个办法,便是用小刀将那箭头生生剜出来。 我听后简直头皮发麻,立刻从昏死中惊醒过来,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剧痛。 “呃,公子啊,老朽要开始动刀了。”髯须花白的巫医在烛火上烤着刀片,朝我轻声说道。 我甚至要被吓得哭笑不得,心说难道我还有拒绝的权利? 他先命人拿酒泼在我箭伤上,登时一阵刺痛逼入头脑,我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 巫医等我喊声收住时,举起小刀。那刀刃薄如蝉翼,想必是削骨剔肉,锋利无比。就在那刀刃将要凑过来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 屏风后闪过一个玄色的身影,是隋风步履生风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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