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出城,楚晏清忙拉了一个过路之人,含笑问道:“这位大哥,瞧您像是要出城,能告诉我们这是哪吗?” 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了然道:“城外面来的是吧?” 楚晏清点了点头。 “城外来的人都会去天府客栈,那里有接待你们的人。”男子答道,也不多做言语,便匆匆出城去了。 楚晏清正想问问祁九辞,却见他抬眼向远处望去。 那隐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的,是一家挂着红字招牌的客栈。 天府客栈。 有人陆陆续续往那边走了,砚书却留在原地,连带着长鸣督尉都在原地不安的打着转。 砚书愣愣地盯着那处楼阁,青石黛瓦,华贵非常。 楚晏清见他愣在原地迟迟不动身,便上前给了他一下,却见砚书似如梦初醒般,眼神却未能清明。 祁九辞走过来,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却仍不见回应,他声色沉沉:“魇。” “这是一个万人魂魄维系的魇阵。” 楚晏清脊骨发寒,一般而言,虽说是万人,却不只是万人,只是较为委婉的形容,说不定,这里是一个数十万乃至数百万魂魄维系的阵法。 祁九辞转身,他按着腰间剑柄,那剑柄正指向远在重楼之上的客栈。 斗笠垂下,他神色晦暗不清。 楚晏清手上使了力,下了狠手,拧了砚书胳膊肉一把。 那痛感瞬间蔓延四肢百骸,砚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摸着自己的胳膊,大惊失色:“真疼啊公子,你这是下了死手啊。” 楚晏清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清醒了?” 砚书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魇住了,他略略有些迟疑:“我刚刚,看着那座楼,觉得像是在仙境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竟是生了些仰慕之意。” 现在看来,那楼阁与寻常雕梁画栋并无不同,只是略略高了些,叫他们得以窥见其一方牌匾。 楚晏清若有所思地远望过去,“看来,阵眼就在那了。” 祁九辞扫了他们一眼,道:“我此行并非真身,而是泥塑之身,并无多少仙力尚存,对阵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们时刻小心,非要紧关头,切勿轻举妄动。” 砚书抱着长鸣督尉点了点头,楚晏清余光像城楼瞥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微微松了口气,方才唇角含笑道:“平时话不多,到了紧要关头倒是不含糊了。” 昨日他便寻了隐秘处叮嘱了阿若,此趟进鬼城凶险异常,他并无十足把握全身而退,便让阿若留在城外照应,若他出了事,阿若也能打点一二。 阿若当时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收了声,应下了。 今日他怕阿若不放心跟过来,还暗自思忖着对策,方才一瞥见四周无人,倒也安心了。 祁九辞并不理他,径自往城内走了,只是走了几步,见他没跟过来,微微侧了身,却又转回去了。 脸皮真薄啊,楚晏清忍着笑意,也跟了上去。 ...... 天府客栈,灯影绰约。 堂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随着风一摇一晃,连带着灯影都晃得猛烈。 有不少客人在客栈柜堂前,等着登记入簿。 楚晏清留意到,那些抱着孩子的拿的是暗红色的手牌,没抱孩子的拿的是正红色的手牌。 等排到他们时,那坐堂的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笔尖蘸了墨,声音沙哑:“几位,哪位是引路人?” 楚晏清心下一惊,他们并非有求或是被拐而来,又何谈引路人之说? 正举棋不定间,祁九辞声音凛冽:“没有。”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好啊,没有好啊。” 说着便递给了他们一块暗金色的手牌,道:“这是你们的房间,各位客官,好生歇息。” 那语气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楚晏清接过手牌,看了一眼那老者颇有深意的眼神,跟祁九辞他们上了楼。 “崔叔,有新人了。”三人走后,老者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老人唇角微微咧开,语气带着宠溺与慈爱:“是啊,有新人了。” “真奇怪啊,刚刚那人。”砚书小声嘀咕,“看见我们跟饿狼看见了肉一样,眼睛都放了光。” “那人不是傀儡,是人。” 楚晏清有些讶异:“这一路走来,除了城外进来的,这城里的不都是傀儡么,怎地在这阵眼还遇见活人了。” 祁九辞并未回答,像是在沉思。 一路上长鸣督尉一直有些躁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此刻缩在砚书怀里,一动也不动。 砚书怕把它闷坏了,便放它下来,结果刚下来便又跳了回去。 砚书纳了闷:“怎么回事。” 楚晏清正推开房门,他头也不回,道:“它们总比人灵敏些,许是看到了什么。” 砚书听的头皮发麻,当晚便抱着被子进了楚晏清的屋。 楚晏清觉得好笑:“觉着我好欺负,可劲逮着我薅?” “不不不,我哪儿敢呀。”砚书利落地铺好了褥子,看来是打地铺打习惯了。 “我亲爱的公子,我怎么舍得欺负您呢,只是这长夜漫漫,我怕公子一个人心生寂寞,来给你作伴呀。” 楚晏清嫌恶道:“得了,说的那么矫情,不就是怕了吗。” 住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砚书陪着笑脸应了一声,却在心里暗自腹诽他家主子。 哪有主子这么苛待下属的? “让你那只鸡晚上不要瞎叫唤,然后你不要动不动就嚎上一嗓子,给我留点清净。”楚晏清瞥了一眼角落里缩成一团眼观鼻鼻观心的长鸣督尉,又瞥了一眼已经躺上地铺的砚书,颇有些感慨。 怎么出来找个魂,倒像是带了个娃似的。 他盯着窗外一弯弦月,不多时入了眠。 夜深人静,窗外渐渐起了雾。 风露立中宵,偌大的客栈里,映着微弱的月光。 层楼环抱之间,立着一人,似是个少年,他如画的眉眼融了些笑意,修长的眼尾像是洇了脂红,看向身侧。 他的身侧空无一人。 可他却伸出手,虚虚一握,眼里藏着雀跃,笑意盈盈。 “晋兄,我来寻你了。” 作者有话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出自关汉卿的《窦娥冤》
第8章 负伤 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 楚晏清睡了个安稳觉,一无鸡鸣二无人声,他微微睁眼,却落了一片月光洒进眼底。 仍未天明?楚晏清心下疑虑,顺着窗沿向下望去,见院中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雾气,迷迷蒙蒙教人看不真切。 只是隐约看到人影攒动,还间杂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楚晏清注意到人群中隐隐有暗红之色翻动,像是暗暗的流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今日投宿的客人拿的暗红色手牌。 那些人将手牌举至头顶,成了一条暗红色的河流。 楚晏清盯着这不祥的一幕,却像是受了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那条河,撕开那暗红的伤口。 他悄声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越过睡得正酣的砚书,推开门,向楼下走去。 楼下那位老人坐在堂前打着盹,楚晏清从他身边走过时,那人轻轻抬了抬眼皮,又合上了。 只是唇边浮上了一抹笑意。 不多时,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横刀于前,声色冷冷:“人呢?” 老人装傻充愣,他睁着浑浊的眼睛,言语迟缓:“什么人?” 祁九辞不多废话,在那老人颈上开了一刀,只是未伤及根本,鲜血却涌流如注。 “我不知道你们搞这些鬼名堂是想干什么,但是动我的人,你们全都得玩完,包括你那个不知好歹的侄子。” 他压低声音,斗笠下的眸子暗含杀机。 那老人捂着脖颈,神色痛苦万分,他指了一处偏门:“那边。” 祁九辞不再言语,他捏紧手中的白玉牌,快步走了过去。 楚晏清意识有些涣散,他看着不远处暗红色的人群,心知那是危险万分之地,却仍迈着沉重的步子寻了过去。 终于,他一路磕磕绊绊,来到了那处静谧的院落,院里人群静立,一字排开,全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姗姗来迟的客人。 他们的手牌举在头顶,有流光蜿蜒而上,那些人眼神空洞,唇角却又挂着诡异的笑。 有一人身着黑袍,背对着众人。 楚晏清有些支撑不住,这里似有万钧威压之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紧紧盯着那人,断断续续地问:“你......你是谁?”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就山。”那人发出沉闷的笑声,他嗓音有刻意掩藏过的痕迹:“在那上都藏了几十年,过的可还安稳啊?” 他转过头来,是一张少年明媚的面庞,他阴蛰地笑着。 “我的故人,终于,找到你了。” 楚晏清抬起头,眯起眼,打量着少年,这人有一种和他身形不符的阴暗潮湿的感觉,像是水沟里无人问津的绿苔。 “我可没有如此不雅的故人。”楚晏清冷哼一声,他堪堪站直身子,看着眼前比他矮了一截的少年。 有点好笑。 那威势又加了一分,楚晏清闷哼一声,像是撑不住一般,软倒在地。 “还是那么嘴硬。”少年盯着他,语气也冷了下来。 “祁九辞能保你一时,当真以为他能护你一世无虞?”他蹲下身,伸手,修长白净的五指捏住楚晏清的下颌,细细打量着他,笑道:“怪不得,长了一张妖媚的脸,跟你在天上的时候一模一样,也不怪祁九辞被你勾走了魂,把你护的严严实实的。” 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声音极其魅惑:“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肯定不错吧,毕竟能把咱们堂堂罗刹迷得神魂颠倒呢。” 那只手在楚晏清的脸上游走,冰冷至极,像是游蛇缓缓爬过,他脊背一阵恶寒,“呸”了一声,他恶狠狠道:“先看你配不配吧。” “使这种下贱手段,厚颜无耻。” 那少年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九天十地,还从没人说过我不配。倒是你。” 他看着楚晏清,眼神怜悯:“永远都是窥伺于人后的蛆虫。” 楚晏清正思虑着转圜之处,却见少年已经抽刀出鞘,他用刀背轻轻拍着楚晏清的脊背,冰凉的刀尖舔过楚晏清的脖颈:“菩提在哪?” 楚晏清脑中一片空白,他只记得祁九辞说过自己是掌管瑶台菩提的仙官,却从未告诉过他菩提的下落。 刀尖刺入皮肤,楚晏清感觉到有血自刀口缓缓流下,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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