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蹲身,这具身体近乎强弩之末,方才与老者交手又耗费了许多心力,只怕撑不了几日了。 但在一切结束之前,他还不能死。 楚晏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手中的剑划过阴湿的土地,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第39章 病死 祁九辞知道,瑶台很快又要走了,但是他拒不告诉他这是哪一次。 他日日抱着瑶台冰冷的身体,感受着瑶台的生命逐渐从他手中流逝。 他知道,瑶台命不久矣了。 每次入夜,他都会用细密轻柔的吻缓缓描摹瑶台的轮廓,以期将他深深刻进骨髓里,这样他就不会消失了。 情至深时,他恍然觉得怀里冰冷的身躯也稍稍暖了片刻,与他的温度融为一体,再也不像冰川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所有声音都淹没在了交缠的唇齿间。 今夜是上弦之月,清凉如水的月色如朦胧的细纱,款款洒向将明未明的世界。 一曲终了,楚晏清累得连手指都懒得抬,他费劲地戳了戳祁九辞汗湿的胸膛,笑着说:“我不会忘记这一次。” 祁九辞动了动,更紧地拥着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因月色而迷蒙的深情,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间,只为寻那一点独属于他的,如墨梅般绽放的香气。 “吾亦然。”他如是道。 彼时祁九辞未解他语中意,如今想来,原来一切早在那时便已埋下了因果。 第二天祁九辞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被褥间犹带那人清冷的香气,枕边却只留了一封桃箴。 他缓缓拨开信笺上的桃花,将封存在里面的信取出来。 入目是瑶台一贯的清秀字迹,行云流水一般。 “望君展信舒颜。如你所见,我从另一时空而来,最终仍要归去。近日白发渐生,我便疑心时日无多。但在归去之前,我仍有未竟之事不得不去。不告而别,心中多有遗憾。只道我修为尚浅,无力回天,溯回九次,次次皆败。此去一别,经年不见,你我山高水远,万望安康。我走后,你可去寻彼时天界的瑶台仙神,那是许久之前的我。他与我共生一体,并无分别,他也定会代我,好好照顾你。百年之后,世间再无我,请勿挂念,我一切都好。言尽于此,望你此后一帆风顺,扶摇直上,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墨迹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缓缓晕开一团墨色。像是湘妃竹上斑驳的墨痕。 信笺的背后还有一行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 吾爱九辞亲启。 这是第九次。 祁九辞紧紧捏着信笺的边缘,枯坐在窗边,坐了三天三夜。 如瑶台所料,祁九辞关于瑶台的记忆缓缓流逝,以至于在天界的瑶台找到他时,他已几乎记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他总含着淡淡欢乐与忧伤的眼眸,让人看了无端心悸。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七苦,祁九辞尝了个遍。 那时他总喜欢坐在天界瑶池边,遥遥望着下界的某一点,那是巫疆的某个地方。 后来瑶台看破他心中所忧,便陪他一同下界去找那个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地方。 也是在那里,他入了魇阵,独留楚晏清一人对抗横空出世的大巫。 那个魇阵里,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被他重重勘破,最后重归于死寂。 魇阵散尽之时,他透过飞扬漫天的尘土,看见了高台之上,散尽仙力身消力竭的瑶台。 在他大睁着的眼里,映出往昔瑶台的魂灵,他与如今的瑶台并肩而立,一同使尽全力,爆发出世间极致强悍的力量,浩荡的剑气夷平了整片巫疆。 末了,那只漂浮无依的魂灵转过身来,对他艰难一笑,与瑶台一同坠落,就如落叶归根,生于尘土,最终也消散于尘土。 而祁九辞目睹了这一切,他只能发了疯般地冲上去,妄图抓住那近乎消散不见的残影。 可那道光影在他指缝间转了个圈,像是表示亲昵,片刻之后便随风而逝,无影无踪。 只留祁九辞一人跪在这空空荡荡的天地间,无所昄依。 耳边拂过瑶台清晰可闻的声音。 他说:“以后会再见的,不要难过。” 祁九辞合拢掌心,发出一声破碎不成调的哽咽哭泣。 ...... 此后又过数百年,天界相安无事,度过了无争无抢的百年。 罗刹和凤鸣并尊,共为仙界二圣。 自那之后,罗刹时常倚在菩提树前沉思,像是借此缅怀什么事,或什么人。 天道抹除了瑶台的存在,有关瑶台的一切事情都消散在了记忆长河里。多年之后,他只记得,在一场旷日持久在的战斗中,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直到某一日,天界点化了一名凡界中人,那人得此机缘,赐“瑶台”仙名,得道成仙。 那一日,祁九辞越过重重人群,视线碰上了张皇向这边看来的瑶台。 时空溯回,深刻于骨髓中的欢好与哀痛亘古不变。 ......
第40章 人间 不知道走了多久,楚晏清浑浑噩噩地想,他的身躯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沉重,一路上走过了柳暗花明的鬼市,又走过了横亘连绵的荒山。 他抬头极目远望,视线所及一片萧瑟荒凉。天空灰白岑寂,压得很沉,几只秃鹫在头顶盘旋,发出呕哑嘲哳的难听声响。 头有些昏沉,脚步也虚浮。楚晏清觉得他可能撑不到最后了,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流逝,耗尽他为数不多的气力。 忽地,云际天光乍现,万丈日光喷薄而出,照耀于楚晏清所在的方寸天地。霎那间万物失色,仿佛他才是这天下至尊。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楚晏清喘了口气,抬眼望去。 身着黑袍的大巫从并不存在的虚无台阶拾级而下,他抚掌而笑,那笑声邪恶又猖狂,像是看一个再可笑不过笑话。 “你还能撑到这里。”末了,他缓缓走向楚晏清。他面颊上的九头怪鸟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此时正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对苟延残喘的人垂下不屑一顾的视线。 “可真是让我惊喜。” 大巫话锋一转,他脸上的九头怪鸟栩栩如生,跟随着他的动作摄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不过也是,你从来都让我很惊喜。之前是,现在也是。” 他看着狼狈不堪地楚晏清,半晌之后冷冷吐出一句:“如今菩提已毁,我看你还有什么脱身之法。” 须臾间,平地卷起万仞风霜,将天地都扫荡一空。 楚晏清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瞳孔中现出急速旋转的风暴。 ...... 远在姒门的砚书心中一悸,猛地坐起身来。 阿若抱剑倚在廊柱旁,一袭红衣烈烈,闻声回过头来,隔着小窗对砚书道:“你醒了?” 砚书茫然地看着她,道:“我昏迷了?” 阿若点了点头,她绕过廊柱,推门进来:“自从公子他们走后,你就昏迷不醒,昏了三天三夜。” 砚书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摊开的掌心,忽地觉得遍体生寒的风掠过,激荡在心间,从此万千繁荫不再,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荒原。 ...... 祁九辞很快就和新来的瑶台混熟了,他几乎日日都往菩提树下跑,美名其曰抑制体内汹涌肆虐的煞气,其实只是为了观察瑶台。 他总是从瑶台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有时候瑶台被他扰得不胜其烦,黑着脸问他是不是闲的。 祁九辞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闲的,所以拒不回答。 瑶台日日跟他这个木头成日相对,便是再沉稳的性子也会闷出问题来。于是乎他寻了个美差事,下凡去点化一名仙名为天山的仙官。 瑶台借此溜之大吉,去人间做了一回逍遥仙。 他化名楚晏清在人间谋了个差事,专门为帝国打仗,这样正好接近彼时还是他部下的天山。 天道说天山有一情劫,楚晏清见天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家国,更遑论和人有什么爱恨纠葛。 他就纳了闷了,这哪来的情劫? 好巧不巧,正在他要攻城略地,一展身手的前一夜,被敌国将领给偷袭了。 那人厚颜无耻地把他五花大绑了起来,连夜扛着出了营寨。 祁九辞这个混蛋!楚晏清在心里恨恨地想。 楚晏清的手不安分地捶着他的脊背,明明也是习武之人,打在祁九辞身上却像打在了一团棉絮上一样绵软无力。祁九辞勾起唇角,道:“别白费功夫了,你打不过我的。” 楚晏清趴在他背上,似乎是累了半晌之后,他有气无力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刺杀你。”祁九辞笑了笑,声音逸散在呼啸的风声里,如夜色一般迷人。 “那你倒是杀啊。”楚晏清无力吐槽,他的腹部正巧顶在祁九辞坚硬的盔甲上,硌地他胃里翻江倒海。 “我改主意了。”祁九辞似乎察觉到了,他把楚晏清放下。就在楚晏清以为他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祁九辞忽地伸手一揽,将他打横抱起,稳稳抱在怀中。 天旋地转间,楚晏清看见祁九辞绷紧的下颌以及微扬的嘴角。 “......”他暗暗腹诽,“臭不要脸。” “那我还可以更不要脸一些。”祁九辞微微俯身,一弯弦月高挂中空,衬在他身后。 楚晏清受不了他这直勾勾的目光,他别开脸,小声嘀咕:“说好的清冷仙尊呢?怎么差距这么大。” 祁九辞抱着他,翻身上马,带着他疾驰而去,声音爽朗明媚:“罗刹是罗刹,祁九辞是祁九辞。罗刹清冷孤傲关我祁九辞什么事。” ...... 楚晏清被关进了一处山间小院。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风声阵阵,卷起穿林打叶之声。 祁九辞身着粗布葛麻,好不清闲地坐在院里劈柴。 楚晏清穿着一件雪白单衣,清风拂过,吹起他如墨的青丝,恍若遗世独立的谪仙。 祁九辞见他出来了,神色不变,继续好整以暇地劈着柴。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楚晏清看了他半晌,方才开口问。 “不做什么。”祁九辞淡然道,“就是想把你带回来。” “然后再也不给任何人瞧见。” 楚晏清这一世为人身,全无法力,自然连与祁九辞一战的机会都没有。祁九辞于院落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饶是他插翅也难逃。楚晏清试过许多次,都无法逃脱。 祁九辞也在这里面,他袖手旁观,看着楚晏清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把你关在这里,是在保护你。”许久之后,祁九辞说。 楚晏清猛地回过身来,他步步逼近祁九辞,质问道:“那我的国家呢,我的将士呢,天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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