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终年积雪,人迹罕至,香火寥落也实属正常。 楚晏清抿着唇看着她笑,说:“谁让你不偏不倚落在天山当了个神,若是落在别的地方,也不至于香火稀薄。” 天山懊丧地叹了口气,道:“哪个杀千刀的把巫疆夷平了,却独独落了天山,若不是他留了座山头,我也不会命里犯丧偏投胎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闻言,楚晏清的嘴角可疑地抽了抽,显然,天山这番话将无辜的瑶台仙官也给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谁知道那座荒山也会生出山灵啊! 罗刹又来了,他瞥了一眼有说有笑的两人,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菩提树下,合眼小憩。 “真无礼啊......”天山小声愤愤道:“成天占着别人的地方,还没有好脸色。” 楚晏清小声提醒她:“罗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你说的他可都听着呢。” “......”天山无言半晌,她偷偷看了罗刹一眼,见罗刹动了动,转眼向他们看来。 那目光虽无波无澜,却惊得天山汗毛倒竖,她匆匆对楚晏清道:“突然想起还有功德没还,我先走了,你且保重。” “......”自己闯了祸,又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楚晏清无奈地挥了挥手,天山一句“多谢多谢,兄台辛苦了”之后就溜之大吉了。 待天山走后,罗刹忽地问他:“你跟她很熟?” 楚晏清想了想,如实道:“毕竟是我自己酿就的因果,哭着也要还完。” 罗刹又不说话了。 楚晏清觉得实在无聊,整日跟这么个木头桩子沉默相对,他觉得自己都快憋出问题来了。 是故他凑近罗刹,道:“我知道你很多的往事,你想听听看么?” 罗刹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除冷漠之外的神色。 该从哪里讲起,我将你从巫疆捡了回来,替你镇压住体内肆意暴涨的煞气,给你取名罗刹,主杀伐。 你对我讲述了尘封已久的往事,说自己曾有一名,为九辞,意为与一人辞别九次之数,可到后来,那人不见了踪影,你穷极碧落黄泉也遍寻不得。 后来我带你重踏巫疆故土,在一场风沙中走散,我遇到了天地至凶,高深莫测的大巫,你困在旧日幻境里,久久不能自拔。 后来我拼尽全力,殊死一搏,以自身血躯将大巫永久封印于巫疆之地,身死魂灭之时,我终于得以窥见,你犹带恻隐的容颜。 “你日日受噬心之痛侵蚀,唯有在菩提下方能安稳片刻,是吗?”楚晏清讲述完一切,精疲力竭般,他垂下眼睛,不辩声色地问。 罗刹看着他,心上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的噬心之痛从来都是他不诉之于口的隐痛。 如今重识旧人,竟觉恍若隔世,像是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 往事纷飞,楚晏清眼前忽地又笼起一阵朦胧的烟雾。 忽地一阵晕眩,他的眼皮像是有千钧重,沉沉合上。 最后一眼是罗刹夹杂着震惊和恍然的深邃眼眸。 “楚晏清?瑶台?”祁九辞略带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楚晏清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面容。 眼前的祁九辞和记忆中的罗刹相重合,二人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 可能祁九辞比起不近人情的罗刹更多了几分人气。 “我又看到你了。”楚晏清躺在他怀里,有气无力道。 祁九辞明显一顿,随即艰涩道:“什么?” “我说......我又梦见你了。”楚晏清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待祁九辞再看时,他已悄然又晕了过去。 其实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对于楚晏清来说,却过了好几千年。 他的梦中尽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高台之上信手而立的大巫,懵懵懂懂的凤鸣,以及,一身谜团的罗刹。 明明他只在罗刹口中听说过那个男子,却又真实得仿佛他就站在眼前,与他自己密不可分。 这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感知,虽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得可怕。 “公子怎么还没醒......”砚书坐在床边,纳闷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晏清。 阿若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大半,只见她抱剑倚在窗前,神思渺远,目光放空。 闻言,她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有些愣地看着砚书,一脸不解。 砚书长叹一声,曾几何时,他竟变成了这里最清醒的人。 祁九辞自把楚晏清抱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他虽日日夜夜守在楚晏清身边,不过像是感知到身边的人快醒了,便又一声不吭地玩失踪。 “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砚书喃喃着,悲愤道:“阿弥陀佛,公子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们这边没个顶梁柱可怎么办?” 说着,他将长鸣都尉捉过来,不管它扑扇着翅膀表示抗议,对着鸡冠就是狠狠一捏—— 一声嘹亮的清啼响彻整间小屋,阿若都被它吓了一跳,思绪彻底回笼,忙上前揪着长鸣都尉顺着窗口扔了出去。 长鸣都尉委屈地在门前飞了飞,蔫了。 “你做什么?”阿若小声怒斥着砚书。 砚书也委屈地看着她,小声说:“你们都不理我,我就只好把公子弄醒了。” 阿若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却见楚晏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从床上坐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见阿若看向他,他才摆了摆手,道:“无事。” 难得公子今日没有刁难他,砚书也不委屈了,喜笑颜开:“公子你醒啦?” 楚晏清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四处梭巡了一番,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开口问:“祁九辞呢?” 砚书指了指院外,道:“在外面呢,一直不说话,臭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欠了他钱呢。” 楚晏清颔首,他胡乱披了件衣袍,便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阿若和砚书还来不及拦他,他就已经兀自打开了门,却又停在了原地。 祁九辞在门外,听见门内的响动,回眸看他。 “你醒了?”
第30章 天山 祁九辞倒不是真不愿意面对他,只是往事纷繁复杂,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想什么呢?”楚晏清哭笑不得,“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的过去,你也未必比我知道的多些。” 砚书在身后探了个脑袋,问:“什么?” 楚晏清又抬手狠敲了一下,恶道:“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凑过来,问你了吗?” 砚书抱头鼠窜,低声下气地:“公子啊你不能这么区别对待,我这不是着急吗!” “总有一天要把你连着你的那只鸡一起宰了。”楚晏清警告地看了一眼一边缩着头装听不懂的长鸣都尉。 长鸣都尉的头动了动,转向看不见楚晏清的地方去了。 “真是活阎王。”砚书逃窜了一圈,还是灰溜溜地跑了回来,低声腹诽道。 楚晏清懒得理他,只问祁九辞:“后山有什么发现吗?”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锁灵阵。”祁九辞思索片刻,道:“早就有人在那里设了魇阵,请人入阵。” 楚晏清闻言,突发奇想道:“为什么你从来不受魇阵影响?” “心志坚定。”祁九辞看了他一眼,续道:“我顺藤摸瓜,找到了阵眼,但一回头就发现你又昏过去了。”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道:“上次也是这样。” “......”楚晏清无奈扶额,他也不想一碰魇阵就倒啊,谁叫那魇阵偏偏谁也不找,就找他呢。 祁九辞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一言中的:“你心智不坚定。” “???”说好的清高孤冷呢,为什么他总觉着如今的祁九辞跟传言中的杀伐果决的罗刹判若两人呢? 果然祁九辞和罗刹是不一样的。 不多时,院外渐有人声喧闹,一直心不在焉的阿若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 “掌门的那两魂找回来了?”楚晏清看着阿若兴高采烈的样子,疑道。 祁九辞微微颔首,答:“除去一部分魂灵受损严重的,大多已经找回来了。” 正说话间,倾姒已然带着人进来了,她面上已不在有那种古怪的神色,自若道:“多谢罗刹仙尊。” 楚晏清在一旁抗议:“还有我。” 他可是为了他们再入魇阵,差点神魂俱灭呢。 “这位是......”倾姒看着他,迟疑道。 “鄙姓楚,名晏清。”楚晏清微微弯起眼,对她一笑。 “仙名瑶台。”祁九辞忽地在一旁道。 倾姒了然,对他深深一揖,恭恭敬敬道:“见过瑶台仙官。” 楚晏清被她这一大礼吓得不轻,忙道:“可别折煞我了......我就一寻常凡人,不必如此拘礼。” 倾姒却摇头,道:“君子当报恩于万一。” 楚晏清拗不过她,只得作罢,道:“罢了罢了,平安无事就好。” 阿若目光有些闪烁,她看着倾姒,欲言又止:“师姐......” 倾姒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就向祁九辞等人辞别:“仙尊现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门派事务繁忙,我先行告辞。” 说着,他身后的一众子弟纷纷作了揖,向他们告辞:“多谢罗刹仙尊,瑶台仙官救命之恩。” “......”楚晏清不忍卒睹,索性躲在祁九辞身后,眼不见为净。 等倾姒带着人走后,阿若想急急跟上去,却又看了楚晏清一眼,有些犹豫。 “你去吧。”楚晏清看她神色踟蹰,宽慰道。 阿若闻言,便不作停留,便径直跟了上去。 等二人回屋里的时候,却见砚书神色呆滞,双眼放空,呆呆地坐在地上。 那几个傀儡已经被祁九辞放了,长鸣都尉也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楚晏清伸出修长的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傻了?” 见砚书迟迟没有反应,楚晏清干脆利落地一拍掌:“埋了吧。” 砚书忽地幽怨地看着他,活脱脱一个深闺怨妇的模样:“公子,你伤透了我的心。” 楚晏清:“???” 天地可鉴,他可是什么都没干。 “你背着我偷偷做了神仙,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 “没救了。”楚晏清如此置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捡了个傻小子回来。 还是越来越傻的那种。 祁九辞站在窗边,目光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出神。 一个傻一个呆,没救了,楚晏清心想。 “陛下的孤魂找到了吗?” 祁九辞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道:“不在这里。” 不在姒门,那就只能在更渺远广阔之地——数千年来无人问津的巫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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