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着火,对罗刹道:“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上有两个我吗?” 罗刹摇了摇头,静待下文。 “你已经见过这里的我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团子。”男子兀自笑了笑,像是在怀念。 罗刹回想起日日跟他呆在一起,对他颇有微词的少年凤鸣,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如你所见,如今的仙界只有三个人,你,瑶台,还有我——准确来说,应当不是我,是少年时候的我。” 鱼烤好了,男子将鱼递给罗刹,他自己却并不下口。他神色有些怅然:“好景不长,瑶台在不久后仙逝,仙界动乱,不少人界修成正道的修士都被点为仙官,得道飞升。以此来掌管瑶台丢下的烂摊子。” 听到这里,罗刹眸光微动。 男子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有点舍不得?瑶台仙逝的具体原因我不甚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天界曾有瑶台仙神,包括后来的罗刹。” 仙界逝去的仙官,其魂灵最终归于天地,润泽万物,从此无声无息,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遗忘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还记得?”他有些艰涩地开口。 “我不是这个时空中的人,我目睹了这个时空中的一切,所以我理所应当地将过去的记忆带到未来的那个,属于我自己的时空。”男子终于开始吃鱼,刚吃一口,他就放下了:“我回来,是为了救你。” 他看着罗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男子睡着了。 凄冷的月光顺着窗棂洒进来,落在他恬静的睡颜上。 罗刹听着他匀长平稳的呼吸,支着头,看他被如练的月色笼罩的灵秀面庞。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从再次见到男子的第一面起,愈演愈烈。 蓦地,他手间无端凝成一团黑气,对着男子的命门直取而去。 下一瞬,原本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男子早已不见,一声轻笑自罗刹身后响起。 “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啊......”男子半垂着眼,语气无波无澜。 “我可是自以为天衣无缝呢。” 罗刹转过身,面容冷峻,全无从前的眷念之意。 “你不是他。”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男子可悲地笑了一声,他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你连他是什么样子都忘了,竟然还能看出我不是他。” 罗刹满眼戒色,冷冷道:“他喜欢吃鱼,但是你不喜欢。” “而且。”他顿了顿,道:“他从来不会自己烤鱼。” 男子怔愣片刻,恍然惊觉:“自以为是的人总败于细微之处,这点我认。”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忽地,大巫身躯一震,像是受了巨大的冲击,猛地晃了一晃。 他施加于天地间的威压也有些不稳。楚晏清感受到强加于周身的滞阻逐渐消失,猛地直起身,手间幻化一柄长剑,以迅疾之势携剑劈来。 宝剑带着枯木逢生的春意,浩瀚如海,斩开迎面裹挟来的冲天黑气。 大巫周身旋转着急速的风暴,无边的黑气将他掩在风暴中心,形成了一道遮天的屏障。 昭阳之剑犹带开天辟地的旭日初光,狠狠劈在密不透风的黑墙之上。 霎时间,天地异色,刺眼的白光爆开,无尽地吞噬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暗。 半晌之后,风暴止息,辽远的巫疆被势如狂澜的剑气夷平,近乎寸草不生。 “不错不错。”黑气散尽,露出大巫那张诡异的脸,他抬头看着携带着剑气急速劈来的楚晏清,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不愧是与菩提比肩的混沌神,确实不容小觑。” 似能一剑劈开天地混沌的长剑对着大巫狠狠砍下。 大巫的身形被劈成两半,下一瞬,却又聚拢在一起,他下半张脸上的九头怪鸟隐隐闪烁,显露嗜血的光芒。 楚晏清提着剑,愕然看着这一幕。 无人能从他这开天辟地的一剑中幸存,就连罗刹都不能。 这个人竟能毫发无损地躲过他这一剑。 “我让了你一招,如今,该我了。”大巫聚拢双手,无尽的风暴又自平地卷起。 长剑划破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楚晏清疾步拖剑,再次向大巫挥砍开来。 木屋中,罗刹正与男子对峙。 “你既不是他,也不是凤鸣,你到底是谁?”罗刹垂眸看着被重伤于地的男子,语气不辨喜怒。 “果然......还是我小瞧你了。就算是未及全盛时候的罗刹,也有雷霆万钧之力。”男子捂着被重伤的胸口,蓦地喷出一口血。 罗刹手间地黑气经久不衰,若仔细瞧得话,竟与大巫手中别无二致。 只是大巫手中的黑气更为纯粹精炼,而少年手中的则掺杂了些混沌之力。 男子闻言,惨淡地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你只用知道,之前救你的那个人早就死了,没有人会记得他,就连你也会渐渐淡忘他。” 罗刹瞳孔骤缩,像是被他彻底激怒一般,手中的黑气陡然暴涨,灼烧着男子发出痛不欲生的呻吟。 “他在哪?” “你......你不会知道的,他......跟我一样,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来自另一个渺远的时空......”男子面目狰狞,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地不成人样,周身剧烈痉挛着,不久,便只剩了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 脚下开始剧烈晃动,周遭的世界分崩离析,逐渐显露出他原本的模样——荒山连天,辽远虚无的巫疆。 巨大的祭坛之上,隐隐站着两个人,隔空对峙。 男子的声音在这时遽然响起。 “这将是瑶台仙神的最后一战,此战之后,他将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从此消失于世间。” 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罗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高台之上白衣翻飞的人。 那是楚晏清。 飓风扑面,吹起如瀑墨发,寒光映在他清可见底的眼眸中,稍纵即逝。 剑刃卷起浩荡罡风,带着排山倒海之势,骤然落下,掀起的轩然大波将连四周连绵不绝的荒山都一夷而平。 全都消散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气中,剑气与黑气相碰,发出“滋啦”的沸腾声。 蓦地一声铮鸣,清亮响彻天地之间,楚晏清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 他面色发白,受到黑气反噬,身形如流星一般飞落,狠狠砸在地上。 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尘土飞扬。 “你......你是谁?”烟尘之后,楚晏清踉跄着从深坑里爬起,他面带血迹,原本洁白如新的衣袍染上斑驳尘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大巫信步走来,站定于楚晏清面前,手中浓郁如墨般的黑气迅速聚集,照着楚晏清的门面而下—— “这场闹剧,就此为止了。” 罗刹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天地至纯的煞气将楚晏清包裹在里面,飞速旋转之后倏地散开。 那白衣独立的人便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 “不......”他喃喃着,忽地暴起,裹挟遮蔽天地的黑气狠冲向高台之上的大巫。 大巫似乎才发觉他一般,转过眼,衣袍下的手微微一转,轻而易举地攫取住罗刹的吼口。 “忘了还有你了......” 忽地一声巨响,普照万物的日光自天际倾泻。 远方响起悠远的梵语,低低吟诵着,缥缈虚无。 “弑神者,天谴而亡。” 那是自混沌初开之时便刻在菩提树旁的无上法则。
第29章 身死 楚晏清再次醒来时,便在菩提树旁。 瑶台与菩提相辅相生,即便他再次身死魂灭,菩提也会把他捞回来。 只是实力大不如前,算是捡回一条残命,也只能苟且偷生地活着。 世间关于瑶台的记忆被洗刷一空。今人只知天界有个微不足道的仙官瑶台,却犹不记从前那个与天地共生,同日月争辉的仙神瑶台。 巫疆大地早已被封禁多年,人人都以为是天行有常,将此等人间至煞之地封印。却无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两败俱伤,最后纷纷消散,归于天地间。 楚晏清的剑气荡平百川,独独停留在了一山面前,后来这座山的山神得道飞升,与他成了至交好友。 缘分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东西。 仙界以罗刹凤鸣二尊为首,百官臣服,祥瑞降世,泽被万物。 只是罗刹时不时地会过来菩提这边静坐许久,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瑶台上,目光遥远地落在下界。 更多时候,是抱臂倚在菩提巨大的枝干上,清风拂过林间,引起一阵沙沙作响之声。 这时,楚晏清寻声看去,正对上罗刹探究的眼眸。 他说:“你是谁?” 罗刹总觉得他不是个寻常仙官。 楚晏清也不想是个普通仙官,可事实就是——他死去了,所有人忘了他,以至于罗刹到现在都还觉得他眼熟。 “我是个已死之人。”楚晏清故作深沉,他强忍着笑意看向罗刹,春风拂面,吹动他的鬓发。 罗刹显然觉得他这是无稽之谈,所以只沉沉看着他,神色不虞。 “别那么生气,罗刹。”楚晏清拍了拍手,他走过来,抚摸着菩提新生的枝叶,轻声呢喃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还是我捡回来的呢。” 罗刹又看了他一眼,可能是看他滔滔不绝,越说越离谱,就打断了他:“不必再说。” 楚晏清失望地“啊”了一声,显然有些沮丧。果然,古板就是古板,即使长大了也还是古板。不过就是从小古板变成了大古板,本质是没有变的。 罗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待到楚晏清靠在瑶台旁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楚晏清迷蒙地看着他隐入浓重的墨色,忽地想起来,罗刹被他从巫疆捡回来的时候,周身遍布着无数的黑色经脉。那时他用菩提枝叶将他周身的煞气尽数吸纳,方才压住了他体内暴涨的煞气。 那后来,菩提被毁后,罗刹如何活下来的? 按理来说,罗刹如今几乎日日都要在菩提树下呆上半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体内抑制不住的煞气肆虐,将他搅得痛不欲生。 之后菩提树毁了那么久,他是怎么忍受住日日钻心的痛苦,还能云淡风轻地和他同行呢? 楚晏清猛地惊醒,先前昏沉的睡意荡然一空。他望向眼前参天的巨树。 一股凉意瞬间蔓延全身,连经脉都现出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必须尽快从魇阵中醒过来,去找祁九辞问清楚。 上一次出去之时,是他悲痛心死之际魇阵坍塌。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天山近日天天往他这边跑,说是自己一个人待在那空空荡荡的山头太过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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