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迦叶手持佛印,笑对曰:“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因缘结就,不问去留。” ……水宴听得云里雾里。 顾润却是盯了那优昙婆罗片刻,莞尔:“受教了。” 她轻轻掸指,那优昙婆罗便与茶水裹作一团落进了上天河之中。 茶水进了上天河,却未融入河中,依旧裹着那那优昙婆罗,如有形之物顺流而下。 顾润只淡淡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那团抱茶优昙婆罗在上三十三天时停时流,两千年后落进天源碧海,流入往生天河。因沾了顾润指间微末灵气,竟孕出灵胎,又经一千八百年,修出人形。 是时,有浩荡天雷劈落碧虚御府,还碧循声而来,看到了天河主流岸边刚刚脱胎历劫、位列仙班的懵懂新神。 还碧知是天意,将少女纳入门下,取名水宴。 神识又是一阵剧痛,水宴茫茫回神,看到顾润收回手,对方脸上一片恬淡,似有所悟。 “缘是如此。” 凌霄殿外。 天阶上有人信步而来,两列天兵跪地相迎:“见过太子殿下。” 顾润含笑顿首,入到殿内。 庄严大殿空空如也,仅金玉銮台之上坐着一人,身形高大,华贵长袍逶迤铺满龙椅。他举着奏折,相貌被挡了八分,听到脚步后,掩在广袖里的手微微下挪,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顾润撩袍跪地,朗声叩首:“儿臣拜见帝父。” 霖天帝将奏章扔回案几,随意抬手:“我儿免礼。” 顾润起身,抬头遥遥仰望天帝。 “何事?”霖天帝闭目,伸出一指揉摁眉尾。 “禀帝父。月前朝会后,阿难尊者前来拜访,目犍连此番救母大闹幽冥地狱被拘,按律应受极刑。尊者寻酆都大帝未果,得地藏菩萨授意,来我处说情……”顾润讲到一半,被顾霖打断。 “顺水人情,你下旨做了就是,不必报我。”说着点了点案几上那厚厚一摞奏章,“还有这些琐事,你既已有定夺,何必多此一举,非要我过目。” 顾润有些无奈:“帝父,儿臣已经尽力不来叨扰,实在是帝父频频下界,文书才堆积如山。” 霖天帝冷哼:“你少来责备我。” 顾润再度作揖:“儿臣不敢。” 她拜也拜得不卑不亢,霖天帝投来一眼,忽道:“修为可有突破?” 顾润轻轻摇头,苦笑道:“不曾。” 霖天帝叹气:“你在仙尊天阶,滞了快一万三千年……” 清风入殿,珠帘相撞,帷幔香雾飘如碧波浅浪,辉宏又寂静。 顾润垂首不语,长久的沉默后,霖天帝神色略显困倦:“六界政务,让烽儿与你分担些,他性端稳,有你两分风采。青归孱弱乖戾,难堪大用,不必为他耗费心力。平日莫一门心思扎在军政事务,闲暇时多加修行巩固,你身系六界命数,容不得丝毫懈怠……罢了,这些话我都说厌了。你无事便退吧。” 他下了逐客令,顾润跪地拜辞,正要起身,又想起一事:“四千年前,儿臣曾到虚无天聆听佛法,机缘巧合点化了一朵优昙婆罗,现下她已修成神君。虽年纪尚浅,但秉性纯洁,儿臣有意栽培她……” 霖天帝顿时睁眼,目光如炬:“是男是女?” 顾润微怔,反应过来又失笑:“是位女仙……帝父勿虑,儿臣知道自己身担重任,不敢妄动凡心。” 霖天帝屈指敲着扶手,点头:“如此,你自己衡量。” 顾润叩首,方退出凌霄殿,又被霖天帝唤住。 “润儿。” 顾润停下抬头。 霞光映透大殿,在她身前落下道纤细修长的影子,只差一点便能触到白玉銮阶。 父女二人视线遥遥相接,霖天帝眼皮半敛,轻声道:“你须时刻谨记,自己该做什么……也莫忘了,为父要做什么。” 顾润面色肃穆,远远朝着金銮台上高大孤寂的天帝稽首叩拜。 “儿臣……片刻不敢忘。” 霖天帝点头,一挥袖,凌霄殿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 平三十三重凌霄天,是天帝起居之所,也是接受六界朝拜的凌霄殿所在。平日守卫森严,无诏不得近殿。 水宴是头一回上来,远远瞧见那掩在漫天彩霞里金碧辉煌的宫阙楼阁,下方的青玉台阶薄雾笼罩,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据说足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两侧站满虎视眈眈的护卫神兽,个个鹰视狼顾,望之令人胆寒。 她紧了紧肩上狐裘,望向身前高耸入云的擎天巨柱——封神榜。 榜柱自下而上颜色由深变浅,镌刻的仙神名讳也自密渐稀。水宴散开神识,找了一炷香,在第三节 “神君榜”末端,看到自己泛着黯淡黄光的名字。 神君黄阶,和新得的令牌一样。 她的修为不够,神识越往上越难控制,不多时额头开始沁汗。 好在“仙尊榜”上空空荡荡,水宴很快在最顶端看到一个泛着厚重金光的名字。 顾润。 这个名字之上便是“神尊榜”,榜上只存三人,也是如今六界之中,仅有的三位神尊。 水宴的注意力又落回顾润名字。她当真优秀得一骑绝尘,仙尊天阶里,其余三人均与之相隔甚远,只她孤零零地、无限贴近上层。 顾润,法号延华仙尊,年两万七千余岁。天帝长女、六界储君,惊才绝艳,当世无双,乃神尊境下第一人。今主战、主律法、掌军、掌政务,全权在握,待继大统。 一串冗长的头衔在记忆里闪过,可水宴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温和沉静的桃花眼。 距那日顾润送她回碧虚御府已有数月,虽然同在平三十二天,但一东一西难以碰见,据传当今霖天帝放权放得厉害,是以六界诸事都由顾润一人操持,可谓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还碧曾递文书,想把水宴继任水君一事定下,却未得回音。 她见水宴时常望着洄颂神宫方向出神,以为对方是在担心君位落空,宽慰道:“你是殿下点化,她与你有前缘在,不会不管你,静待便是。” 水宴没有辩驳,她没有想继任之事,自那日被顾润唤起前尘旧梦,她脑海里便只剩下了顾润。 除她之外,水宴都不关心。 ---- 本章化用了两个佛教典故,一是大迦叶(摩诃迦叶)拈花一笑,二是目连救母。均有改动。
第26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4 那日在碧虚御府分别,顾润对她说“静心修炼,来日方长”。 也不知来日是何日。 水宴尚自失魂落魄,忽闻背后破空声,她忙侧身半步,一道金光擦肩而过,重重甩在了封神榜上,溅落满地花火。 她惊惧回首,来人收起金色长鞭,是个十四五岁矜贵少年,如花似玉的脸蛋微微扭曲,目光满是嫉恨。 水宴有些诧异,她平日深居简出,自认不曾得罪过人(除了赤峰),眼前这位小仙君来者不善,神色像与她有血海深仇。 “你是何人?”水宴蹙眉。 木青归冷笑,仰视她:“你的债主!” 说着挥鞭又是一记,水宴看出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下,但那根金鞭不似俗物,她不敢托大,祭出宝剑欲挡,鞭势却硬生生停在半途。 她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熟悉背影,心跳顿时乱了方寸。 顾润单手握住金鞭,狠狠往怀中一拽,木青归瞬间摔了个趔趄。 “气性狭小,睚眦必报,我平日是这样教你的?”她面沉如水,隐隐动怒,“果真是对你太娇纵,给你护体的打神鞭,倒让你拿来逞威风。” 木青归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我没错!是她先冒犯我的!她盗我飞升造化,打她一顿出气有何不可!我堂堂天界三殿下——” “还不闭嘴。”顾润的脸色彻底冷下来,木青归知她生气,不甘地抿唇,眼眶绯红。 水宴听得心里一咯噔,方知眼前少年就是传闻天帝三子里,修为最差、脾气最大的木青归。 对方一口一个“盗贼”“债主”,桩桩指向天源碧海的飞升机缘。 她顿时尴尬,虽是无心,但自己确实夺了顾润为其弟准备的造化。 “相柳,把三殿下带回凌云堂,让他把案上的所有奏折誊抄做注,亥时之后,一本一本给我解释缘由。”顾润冷声道。 立在一旁的男子作揖:“是。三殿下……” “我自己走!”木青归恶狠狠道,经过水宴时抬头瞪去一眼,传音。 贼妇,这事没完。 水宴朝他做了个鬼脸。 我怕你哦。 再回头,顾润用一种难言的表情看她。 水宴结巴道:“怎、怎么了?” 顾润缓缓道:“不要在比你修为高的人面前使用传音,会被听见。” 水宴:“…………” 她的脸腾一下变红。 顾润面色并无异常,她垂眼,轻飘飘将此事揭过:“伤势如何了?” 水宴行了一礼:“都已痊愈,谢殿下挂怀。” 顾润点头:“你化灵胎时未得滋养,根骨欠佳,要多巩固。不求突破,但求康健。” 水宴称是。 “青归自小由我抚养,由于……”顾润停顿片刻,略过原因道,“我对他很是溺爱,他也有些无法无天,冒犯了你,我会带他登门赔罪。” 水宴听了,嘴快过脑子:“几时来?” 她才不关心赔罪不赔罪,她就听见了顾润说要来。 顾润哑然,好一会儿才道:“待我,说通了他就来。” 水宴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有多欠妥,一张俏脸再度染上绯霞。 她低眉顺目,两指不安地绞弄帔帛。 顾润看着,微微敛起眉头,对方太易脸红,莫不是修炼出了错? 她稍作思忖,道:“下月起,每次朝前集议,你随还碧同来碧虚御府述职。议会后,你多留几个时辰,我亲自带你修炼。” 水宴一怔:“为什么?” 顾润:“你心火过旺,不利修行。” 水宴张了张嘴:“我是说,你为何要这样?” 这话毫无谦卑恭敬,但顾润并无被冒犯的不满,温和道:“你受我点化成仙,我理当对你有教化之责。” 水宴不知道这个“理当”是循的什么理,虽然有些迷茫,但总归是高兴的。 不知为何,一想到能和顾润见面,她就不由自主地开心。 尽管水宴继任水君一事尚无定论,但还碧还是开始让她学着管理天河事务,什么例巡控流都是小事,最令水宴头疼的便是写科禀表章,动辄“惶奏天听”“稽首以闻”云云,委实拗口。 集仪殿内,水宴站在仙官末列,远远瞅见殿堂之上顾润一袭滚金边暗纹华贵黑袍,长发被银冠束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道不尽的矜贵典雅。 她原以为是还碧太重繁文缛节,可述职的神仙们折子一打开,个个蜿蜒十几张,说话倒是言简意赅。顾润大多数时候只是听,哪怕群臣政见不合当堂辩论,她的脸上也永远温和恬淡,让人猜不透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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