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宴第一次听这样直截了当的马屁,笑意更甚,挑中一套浅蓝襦裙,当即试穿,在铜镜前左顾右盼,问顾润:“殿——延华,好不好看?” 顾润点头。 水宴:“那就这套了吧。” 顾润也不问价钱,手掌翻覆,递过去一粒金锭:“不必找了。” 店家的眼都亮了,正要去接,却被水宴一把抢下。 “等等。”她指了指顾润,“可有她合身的,再买一套够不够?” 店家忙点头:“有有有,够的够的。” 伙计一连抱了十几套色彩斑斓的裙裾出来。 “王城有北漠贵族,也常在小店购置衣物。这位姑娘身量虽高,但这些款想必都是能穿的。”店家笑眯眯的。 顾润看着那些裙袍十分不适:“我不换。” 水宴执拗道:“你换一下,你穿的太打眼了……看这身如何?” 她从里面翻出一套月白裙裾,下摆用银线绣了祥云仙鹤,领口裹着红边,对比鲜明,素而不淡。 顾润脸上的嫌弃之色没那么明显,但还是很抗拒。 “你换一下嘛,我从未见你着过裙装。”水宴把裙裾堆她怀里,强行把人推进隔间,“快换。” 她守在门口,迟迟没听到动静,许久,顾润出声唤她。 “水宴,进来。” 她有点诧异地推门而入,顾润站在屏风旁,解下的外袍搭在上面,只着素白里衣站在一旁。 “我……不太会穿。”对比穿戴完整的水宴,顾润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水宴啊了一声:“那,那我来帮你吧。” 顾润没说话,顺从地舒展双臂。 曲领上衣衫、垂袖交领襦……交窬裙,最后是红白串色腰带。 顾润身量高挑清瘦,腰肢纤细非常,水宴一连裹了几圈才收垂下。 她大概是从什么要紧场合下界的,头上青玉冠高束,端庄严谨,格格不入。水宴欲为其挽个云鬓,顾润抵死不从,最后二人各退一步,去冠留簪,一头青丝在脑后盘起个蝶翼髻。 “好了吗?”顾润有些无奈。 水宴退后两步,看着她出神。 顾润皱眉:“很奇怪?我换回来。” 水宴忙阻止:“别别别,我就是……没有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 顾润不解:“说的什么?” 九重碧宵万万仙,难及洄颂三分颜。 水宴没有把别人夸赞顾润美貌的话讲出来,事实上她现在并不如何敢看她,总觉得心跳得厉害。 跟顾润相处多年,竟然又体会到了最开始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
第29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7 从熙熙攘攘的街头游至街尾,总算寻到了放花灯的地方。 她两手捧住花灯,小心掖起裙裾蹲在河岸旁。 “延华……”她讨好地把两盏灯递到顾润跟前,后者弯腰,抬掌挡住路人视线,呵气如兰。 灯芯噗噗燃起。 水宴拿起莲花河灯,上面写着两行娟秀小字。 穷道仙灵,归贻苍生。 她表情虔诚,默念还碧名讳,将花灯轻轻置于河中。 两岸满是放河灯的人,一盏盏造型迥异漂泊,静谧绚烂地流淌,宛如银蛇蜿蜒东行。 天地两星河。 顾润负手而立,看着水宴又鬼鬼祟祟往里放了一盏桃花灯。 上面也写了字,只是水宴似乎唯恐她望见,纤纤玉手快速拨动水流,催促桃花汇入灯河。 顾润:“那又是给谁放的?” 水宴支支吾吾。 顾润没听清:“谁?” 水宴:“你。” 顾润缓缓睁大了眼。 这样错愕的神色,水宴还是第一次见,顿时有些慌:“怎、怎么?” 顾润张了张嘴,许久才艰难道:“中元节的河灯,是放给亡灵的。祈福的话,要放天灯。” 水宴脸色刷白,猛地看向已经顺流而下的桃花灯。 “罢了,无心便无过——水宴!”顾润音量骤然拔高。 她急忙伸手欲拉,只触到半片衣袖,水宴已经跳进了河里。 岸上一片哗然:“有人落水了!” 水宴身灵如鱼,刚捞起桃花灯,身边就有人踏水而来,拦腰将她抱起,落到了一处僻静小巷。 “哇,会飞,救人那位是仙子吧!” 耳畔依稀能听见凡人议论纷纷,顾润放下水宴,表情严肃:“你这是何必,我又不曾怪罪于你。” 她握住水宴湿漉漉的袖袍,灌入灵力,顷刻水汽弥散。 水宴笑了笑:“寓意不好,还是不放了。” 顾润还是皱着眉,不太高兴。 水宴为她弄干刚才抱自己打湿的裙裾,讨好地挽着她的手臂:“我们去放天灯吧!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巷外因为她们二人刚刚闹出的动静,人数比之刚才倍增,水宴攥着顾润胳膊,被人流挤得一点点脱手。 她看着顾润的背影有些焦急,顾润回头,一把拉住她手掌,往前一拽,水宴就又跟她贴在了一起。 “抓紧。”顾润道。 她的手掌不如臂弯柔软,指节处尽是粗粝茧子,那是常年握剑拿枪的人才会有的手。 莫说天界,就是放眼六界,怕也难找这样出生尊贵、却历尽维艰的女子。 看着那瘦削挺拔的肩背,水宴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异常的情绪,似疼惜,又似忌恨。 ……明明还有其他孩子,偏偏选她来继承,偏偏要她来受苦。 水宴的手无意识磨蹭,指节根根挤进对方指缝,再缓缓收紧。 顾润脚步微顿,偏头看去。水宴秀眉微敛,咬着下唇,似乎在思量什么,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注意到顾润看她。 顾润收回目光,没多做犹豫,轻轻回握。 大街上多得是像她们这般结伴出来游玩的女儿家,两两携手地也不在少数……只是似乎没有十指相握的罢了。 “两位小姐,看一下我这里的天灯,整条辉廊数我这最齐全了!”一旁小贩卖力吆喝,见水宴顾盼,献宝般将天灯一盏盏推到其面前,“小姐,看看吧!能写字,这种画了天官的,还可以祈福。” 水宴来了兴致:“都有些什么天官?” “小姐能叫出名的,都有!”小贩拍着胸脯大言不惭。 水宴促狭地看了眼顾润:“可有延华仙尊?”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贩竟真的从最显眼的位置拽了一沓过来:“这不就是!” 水宴看着画上慈眉善目的执枪武神,难以置信地抬头看顾润。 “太子延华”四字,怕不是重名。 顾润美目半敛,端详天灯上充满想象与创造的画像,并未流露太多情绪。 想不通,顾润如此绝色美人,竟然会被画成这般模样。 她委婉道:“听闻,延华太子是女仙。” 这画上宽头大脸,跟“女”或者“仙”都不沾边。 小贩嗨呀一声:“是有好看的,早让其他小姐买光了,剩下的就这些了——都是给将士备的,他们就喜欢威猛些的——小姐要是诚心要,我现画一张!保证貌美如花!” 水宴奇道:“向她祈福的人很多?” 问东问西又不掏钱,像这样耽搁生意的往常早被他撵走了。但眼前人实在貌美,小贩便也耐心道:“小姐有所不知,在我大易,香火最旺的除了财神,便是这延华太子了。都说拜了她便可所向披靡,若赶上战时,她的庙内可是一香难求。当然,就算平时也是门槛踏破,消灾求子求姻缘的也不少。” 水宴惊叹之情溢于言表,扭头看向顾润:“这如何忙得过来?” 顾润:“……一般无所应。” 这话小贩就不爱听了:“小姐,举头三尺有神明。” 顾润阖眼,叹了口气。 见状,水宴笑得花枝乱颤。 聊了许久,最后水宴也没买那画有“延华太子”的天灯,倒是把所有空白的收入囊中。 顾润抛去几粒碎银,小贩顿时眉开眼笑,还送了一支毫笔。 点燃天灯,热烟缓缓撑开油纸。 “只放一盏?”顾润问,“你买那么多。” 水宴道:“留着以后放。” 顾润不再追问,她提笔,在灯身写下秀美几字。 六界安定,四海升平。 水宴道:“还有两面空着。” 顾润把笔递给她:“留给你写。” 水宴不接:“不如请殿下为我祈福?” 顾润也不推拒:“有何愿景?” 水宴坦诚道:“多到写不下。” 闻言,顾润稍作思量,挥毫落笔。 得偿所愿,岁岁安康。 “就这样吧。”顾润道。 天灯完全鼓胀,水宴还看着那八个字发呆。 顾润:“松手。” 她本能照做,看着天灯摇摇晃晃飞上天空,融入漫天灯海。 顾润道:“该回去了。” 城内人多眼杂,她们并肩往郊外走。 身后熙攘烟火气渐淡,水宴有些留恋,频频回首。 顾润:“别看了,万般繁华,过眼弥散。想得太多会乱你道心。” 水宴哦了一声。 离出城还有一段路,她想起刚刚天灯画像。 世人遇难求神佛。顾润说一般无所应,也就是说特殊有所应。 “忠孝仁义信勇诚,兼具者,有求必应。”顾润道。 水宴喃喃:“可是,这样的人怎么都是人中龙凤,他们也会求神拜佛?” 顾润言简意赅:“所以,救的多是穷途末路人。” 水宴歪头,又想起那画像:“凡人把你画得太丑了。” 顾润神色淡淡:“我真灵下降时,不显法身。也只有从声音辨出我是女子。” 也因为不显真身,凡人给她塑的金身相貌也是千奇百怪,大概都凭借雕像师喜好来的。 水宴不知她所思所想,问:“怎会有人找你求姻缘?” 顾润道:“月老每三月也要到集仪殿述职。” 换句话讲,也归她管。 水宴回忆起集仪殿乌泱泱的天官:“那你要管的未免太多,如何忙得过来。” 顾润轻轻抿唇,片刻后道:“如今六界人才凋敝,是以身兼数职。忙不忙的,习惯就好。” 水宴还要发问,忽闻清幽女子唱戏声:“……缘瞻丽容,忽生爱慕,奈何情深留不住……” 她循声望去,街角搭着一处简陋戏台,青衣女水袖逶迤,抱碑而泣。 “……二十一载高堂客,转眼红尘亡命身。遍寻人间无容处,奈何桥头勤回顾。红尘陌路,黄泉同归,定教深痴心不错付……” 水宴不由自主停了脚步,青衣女咿咿呀呀唱着,声声“玉娘”肝肠寸断,不多时拔出匕首,刎颈自尽。 哀乐声声不绝,水宴虽然不明起始缘由,仍看得胸中难受。 又有一女子颈系白绫,被牛头马面押解着来到台前,款款扶起青衣女,二人执手相拥。
107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