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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宴茫然应了一声:“你认识我？” “略有耳闻。”女子道。 可她在碧虚御府深居简出，这人是从哪里晓得自己的？ 水宴百思不得其解，对方已不再言语，握衫半蹲，屈指敲了敲水面，平静天河忽地翻起波涛，一道白红光影蹿破而出，啸鸣声响彻云霄。 女子轻轻敛眉:“吉量。” 虹光调转方向，自天边踏云而来——原是一匹通体雪白、鬃毛朱红的天马。 水宴看着女子抚摸吉量头颅，又看向天河，瞪大了双眼。 “你……你怎么能把马放进天河里？”水宴难以置信，“倘若这水流下界去，万物苍生岂不是都要沐浴污秽——” 吉量马尾巴一甩，瞬间溅了水宴满脸水珠。 “不得无礼。”女子摁住吉量训斥，看向水宴，“吉量是神兽，身不染垢何来污秽。再者天河七支非为干流，淌不到人间。” 水宴心说竟是个懂行的，擦净脸咳了一声，叉起腰来装腔作势:“那你又知不知道，这天河七支流向哪里？” 女子随意道:“洄颂神宫，怎么？” 水宴一时语塞:“你、你既知道，还敢让太子殿下饮用这洗马水？” 女子浅浅皱眉，露出一种微妙神情。 水宴耍够威风，这才出言宽慰:“不必担心，你方才救过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况殿下近来不在宫中，等她回来后，想必味道也淡了许多，便是喝下也尝不出来。” 女子看她的眼神更古怪了。 水宴正想问其姓名，女子开口:“还碧水君现在何处？召来见我。” 声音清和语调平缓，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水宴不由自主答道:“姑——水君公事繁重，不在府中。” 顿了顿，不太高兴地责备:“你这人，说话好生无礼，在别家的地盘上肆意妄为，竟还要主人来拜见你不成？” 女子语气淡漠:“洄颂神宫下设七十二司，一百零八府。没记错的话，碧虚御府隶属神宫部下。” 水宴微怔，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的表情生动，惊惧之色毫不掩饰，手指微抖:“你你你——” 女子微不可察地挑眉。 水宴惊骇道:“你是洄颂神宫的马侍！” 吉量的马尾啪地甩在绿萼上，树枝抖动，再度扬起漫天落花。 模糊光影里，女子闭了闭眼，似乎不愿多言，牵着吉量转身欲走。 “诶！”水宴有些慌乱，提裙赤脚去追，低声下气哀求，“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戏言，天河灵脉生生不息随时自洁，太子殿下饮不到污秽之物……你敢在里面洗马，想来也是懂的。仙长，你我皆在太子麾下效力，将来少不得做同僚，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事情’。凡间还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我适才口不择言，但对太子殿下绝无半分不敬，你就当耳旁风吹过便算了……” 先前只觉得这女子高，隔得近了水宴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好几寸，且手脚修长步履飞快，水宴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她琐碎地请求着，辅以威逼利诱，终于把人惹得不耐烦了。只见女子利落翻身跨上吉量，化作黑白光影消失天际。 完了，闯祸了。好一个如花似玉、铁石心肠的马侍，看这架势必定会在太子跟前参我一本。 水宴抱着裙摆瘫坐在地，恍惚看到天兵气势汹汹前来捉拿自己的惨状。 拿我也就罢了，可别连累姑姑。 她忧心忡忡，回了碧虚御府继续闭关。还碧归来后见她这样乖巧很是欣慰，还出言夸赞了几句。 水宴踌躇着想是不是把自己与洄颂神宫马侍的过节告知还碧，仙娥传来太子口谕—— 召水君觐见。 还碧喜出望外，着人给水宴梳妆，却见后者失魂落魄坐在镜前，面色惨白。 “怎么这样紧张。”还碧安抚她，“放宽心，太子殿下仁德，你不必害怕。” 水宴嘴唇哆嗦两下，没有做声。 洄颂神宫位于平三十二天正东方，舆马驶近，云雾中宫阙飞檐渐现。雕栏玉砌，巍峨耸立，霞彩环流，光耀庭宇。白玉阶梯笔直宽阔，站满往来仙神。 水烟诞生至今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有些局促跟在还碧身后，听着她与各路仙家谈笑，只在被点到时行礼唤人。 ……这洄颂神宫，未免太大了吧。 她偷瞟四周，试图在众多仙娥仙侍寻找熟悉面孔，却始终无果。 也是，洄颂神宫无边无际，一介小小马侍又怎会出现在人前，说不准对方地位低微并无机会面见太子殿下。 这样一想，水宴渐渐稳住心神。 朱红大门缓缓打开，几位铁甲仙将皱眉走出来，交头嘀咕:“都叫你莫啰嗦，明知殿下最不喜人聒噪，这下好，都被赶出来了……” 水宴循着几人远去的说话声扭头，旁边的仙娥屈膝作福。 “水君，请。” 还碧含笑回礼，领着水宴移至厅中。 来时她再三嘱咐礼节规矩，是以水宴一直垂首，眼里只有雕刻星阵的青玉地面，鼻间充盈淡淡幽香。 太子在吗？水宴想偷看，却又不敢抬头。 “下官碧虚御府还碧，携徒水宴，见过太子殿下。”她听到还碧恭敬道，忙随着对方的动作揖拜。 一片绛紫下摆闯入视野，对方似乎扶起了还碧。 “水君不必多礼。” 太子开口，声音虽悦耳，却听得水宴遍体生寒。 惊惧之下，甚至顾不得礼数，仰头看去—— 面前人广袖长袍，身形如同记忆里高挑瘦削，满头青丝只用一根雾蓝绸带束起，略有几缕散在颊边，倒与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十分相衬。 那双桃花美眸半敛，目光沉静，与水宴对上。 水宴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是你？！”她失声叫道。 还碧不明所以，先行呵斥一声，欲下跪请罪:“劣徒无状，请殿下责罚。” 顾润伸手拦住:“不必。” 还碧心中没底，见顾润不似动怒，斟酌道:“下官平日疏于管教，不知水宴几时冲撞了殿下？” 顾润垂首，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聘婷身影，一字一句缓慢道:“恕难相告。有人叮嘱过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水宴听得寒毛直立，几近惊厥。
第24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2 仙侍驾着天马，载着舆车驶离洄颂神宫。 飞窗外巍峨宫阙渐行渐远，水宴垂下眼帘，怯懦道:“大概就是这样……我只当她是寻常侍从，没想到——” “没想到她是太子殿下。”还碧疲倦扶额，“要我怎么说你好。” 水宴耷拉着脑袋不做声。 在洄颂神宫内顾润并未对她多加刁难，毕竟除了开头几句，二人再无交谈。 还碧虽觉察到了异常，可也不愿浪费此次面奏良机，小心道明了水宴来历，和自己欲荐其继任碧虚府主的想法。 “我竟还夸你心性沉稳，端庄持重……”回想起当时场景，纵使老成如还碧也不由得赧然，叹道，“殿下还是体贴，明知我在欺君，竟没有揭穿。” 水宴并不认同“体贴”一词:“可她都不同意我继任水君。” 整个过程顾润都保持了缄默，还碧拿不准她的想法，硬着头皮反复吹嘘，口干舌燥之际，才听到顾润说话:“水君心意我已明了，此事不急，待水宴飞升神君境再议。” 还碧眉间忧愁萦绕:“殿下不曾提你冲撞之过，归根究底，还是嫌你修为太低。” 她看向水宴手中的仙君令牌，那是东海独有的寒晶玉，材质冰莹剔透，只“仙君令”三字泛着淡淡黄光。 平三十三重凌霄天上立有一玉柱，高一千八百丈，周三百六十丈，名曰封神榜，自天地初开便存在于世。六界中每诞生一位仙神，榜上便会浮现其名字。据传是天道为框定秩序立下此榜，把天界诸神按照修为高低分了四个境界，由上至下分别是神尊、仙尊、神君、仙君，每一境中又有天地玄黄四小阶。 拜别顾润后，水宴去到天衡御府测定修为，拿到的便是最低的仙君境里、最低的黄阶令。 一阶一天堑，多少仙神穷其一生也无法二次飞升，以水宴的资质心性……唉。 水宴哪知还碧千回百转的思绪，她此刻遍体通泰，神清气爽。虽然面对顾润时无地自容，却也了结她唯一心事，至于能不能当水君，水宴并不执着。 封神榜上多了一人，哪怕修为低下也是天仙，故而碧虚御府时常有后天神前来拜访，睁眼说瞎话地夸赞几句，混个眼熟。 但有一人，名唤赤峰神君，三天两头的往碧虚御府跑，且不见水宴不罢休，躲都没法躲。 她一开始还敷衍应对，后来看到赤峰就烦躁，此人身材壮硕，嗓门洪亮，每次表达爱意都让水宴头痛欲裂。 “水宴仙君，某虽为后天神，却也是东海龙宫十三太子，你若做我道侣，今后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我也当倾尽全力助你修行。”赤峰说话时脸和头发一样红，目光倒是深情款款。 水宴都不知道还要拒绝多少次才能让他死心。 还碧也很无奈，赤峰这样大张旗鼓地示爱，三分倾慕七分求权。只因顾润曾属意其作为继任水君，是还碧觉得他心性不洁、爱权好色，恐与至净天河相冲。 顾润幼年时被她侍奉过，对还碧存有几分长辈情谊，听了她的表奏，便让还碧来选继任候备人选。 但她唯一挑中的水宴修为委实太低，顾润并不看好。 如果让赤峰和水宴结为道侣，共主碧虚御府，似乎两边都无从挑剔。 赤峰示爱之举是否得了顾润授意，还碧不敢揣测，但见水宴对其百般排斥，她几经思量，将水宴送到天河源头，生灵之地闭关避世。 “太子殿下飞升仙尊境前，曾在此地布阵清修，我因为侍奉她，晓得入阵之法。她如今不来了，此间灵气充沛，你要把握良机。”分别前她嘱咐道，“殿下看好赤峰继任，你的仙籍隶属碧虚御府，当不上水君，便只能成为新任者附属。届时我已归墟，无人能护你。宴儿，你若不想未来受人掌控，还须自强。” 水宴抿唇，默默点头。 她听懂了还碧的言下之意——当不上神君，就要给赤峰做道侣。 她虽生性懒散，可一想到要跟那么个粗鄙的汉子长相厮守，她就充满了飞升的决心。 生灵之地有一片天源碧海，据说水的尽头是上三十三天，即西方极乐世界。 水宴在莲台上打坐，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来自本源的力量，她静心吐纳，修长十指不时掐诀。 怪不得顾润会在这里修炼，此间灵气充裕实属罕见，水宴心中称奇，闭目凝神加快运功。 灵气自一株株仙草神木上逸散，汇聚成道道灵流，如同碧蓝江河奔腾着汇向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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