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猝然被拦了道路,心中无法,又遭不住他接二连三折腾自己的心绪,轻叹道:“你想怎样便一次性说全了罢。” “无什。”娄念噙着抹淡笑,轻缓地道,“不过是受之有愧,然又却之不恭。按荀仙长说的,带上你的上万花枝,今夜来找我,我便也回你一件大礼,怎样?” “……啊?”荀锦尧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分明退了他的花枝,却又要他上万的花枝。这人到底…… 直觉中,荀锦尧觉得自己该说不,可他冷不丁回忆起,娄念探身过来时,扎在他衣襟的桃花飘出淡淡的清香,扑入鼻翼…… 他愣是迟迟没能拒绝出口。再回神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他无法否认,他于娄念,拒绝不得。 可是……他若真在这城里折了万支桃花,肯定会被城内监察使当疯子抓起来的吧!!
第201章 敬阿尧,咱俩友谊长青 荀锦尧在树下仰脸站了半天。 上万支花枝折或不折,娄念一番话又存了几分认真,尚还有待斟酌。 俩人掰了,一年前就掰了。就算娄念不计从前的误会矛盾,将他看做故交,彼此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俩人心里都该门儿清…… 娄念到底在想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娄念率先将旧友挂在嘴上,却偏要他上万的花枝来换一份大礼;又站在故交的角度,用绝非正常交友该保持的暧昧距离,将花枝插回他的衣襟。 花香淡雅清甜,勾缠他脑中丝缕回忆。他一人心绪不宁,而那罪魁祸首早就一甩手溜得影都不见。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是拿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但凭心而论,他又着实好奇,当年他连幻香翡翠蝶鳞粉和结心印这等的大礼都受了,如今的娄念,还能为他准备什么大礼? 只是那大礼要他用花枝来换,否则娄念肯不肯给他,还未可知呢。 荀锦尧低眼看看满怀桃枝,犹豫半晌,终是没好意思抬手再折——他若真折了,不知要被附近老百姓拿怎样古怪的眼神打量,再问他一句:“公子怀中这样多的花儿,还折新的是要做什么呢?” 娄念可真是会给他出难题。他叹气,从树下阴影走回街道。 ——其实,他没敢承认的是,他当真起了折断万支桃枝的想法,已经足够诡异了。 路边摆有翻花篮儿的小摊,他从里头挑了一只式样简单的,买下来将城民抛予的满怀花枝装入其中,跟随人流慢慢往前挪。 城中到处有百姓展露才学手艺,亦或摆摊售卖各类特色,还有些路过的修者兴起,耍得一手凡人口中的“仙术”引得阵阵喝彩惊呼。 荀锦尧打眼一扫,在里头瞧见三两个魔修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而后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当一个修者走在街头,无人会存心在意他身份如何,是正是魔,只当他与城中任一位凡人无异,那么这一日距所有人期盼的和平便不远了。 他一个走神儿,冷不丁想起当年与娄念初遇,那个明里暗里提示他两界和平无疑痴人说梦的人,终究与凡界相携推动这一切…… 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一年所带来的改变。 或许娄念真的变了很多,只是他错过那一年,他不知道。那么那上万花枝的交易,大抵只是对方成熟大度的体现,而非是抱怀其他目的? 他摇头甩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辨了个方向踏上路途。 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已私下见过一面,他不打算缺席过久,按师父给出的地址,一路行至城中一处清幽僻静的府宅。 此地门墙打造气派,门前石狮子雕花精致,他方踩过的石板在阳光下泛起柔和光晕,其中像是掺了金粉。若整个府宅独属某人名下,那这个某人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到的时候,秦沧程正与一人在檐下笑谈,一见他便揽他上前来:“孙城主且瞧,这便是我那徒儿了。他是个不凑巧的,上一年便未赶上花朝会,结果今年吧,他人虽到场了,身子却还未能养全,出个远门便觉身体不适。我让他独自找个地方歇息,这会儿才与城主见上一面。” 此处原是城主府宅。荀锦尧心中了然,将篮子往手肘挎去,作揖道:“晚辈见过城主。” 飞花城城主,他是有所耳闻的。此人名唤孙珂,在修者当中还算有些名气,两界纷争年代曾为边界城防立下汗马功劳。 孙珂望荀锦尧花篮里长短不一的挨挤花枝,颔首笑道:“秦宗主这徒弟,一瞧便是个招人稀罕的。来,二位请随我进去坐坐罢?” 孙珂带二人到的地方,定是府里专门空出来招待宾客的。哪怕摆了一方又一方的长桌,又或站或坐了众多敬酒闲叙的修者,屋内空间仍不显紧凑狭窄。 这飞花城的城主手笔不小。荀锦尧随便扫两眼,看出屋里各类摆设阔气奢侈,非是寻常府宅轻易用得起的。 他随秦沧程在一侧落座,心思却不在饮酒用饭,按身份礼节与身边人敬过酒后,便想把他那一篮花枝稍作整理,免得残了太多的花瓣儿。 忽听面前桌案“叮”的一声脆响,继而有人不可思议道:“你弄那么多花枝子作甚?” 荀锦尧抬眼一看,眼底划过一丝意外,继而浮起浅浅笑意:“阿如可要拿上一两支?” 眼前人才更符合故交之称,再会不见生疏冷场,便是切实将他当作能以交心的友人。朗如摇头:“我要这东西没用。方才我还与孟大小姐提及,今年城里许多人都是盲目跟风瞎凑热闹,哪管他瞧上你什么,见别人抛了,他也就跟着抛了。这般,若没个节制,几日下去树都要秃了。” 荀锦尧也认同,放下花枝与他碰了杯子:“回头得与孙城主一并商议,定个合理的规矩出来。” 杯口送至唇边,借仰脖灌酒的角度,他偷眼望进人群。 飞花城是正道的地盘,宴席上对魔界来的修者,基本是个宗门里的人物就要上前去应对一番。于是这酒,就得一桌一桌地慢慢喝过来,现在朗如来了,娄念果然也是在附近的。 他目光锁定人群中推杯换盏的白衣身影,无意识捏紧手中杯盏。 来往修者身形遮遮掩掩,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侧着的面庞被酒劲熏染得微微透红,一如当年的漂亮惑人而耀眼夺目。 荀锦尧不由看得久了些,才提酒壶又添一杯酒。 按道理讲,他是宗门大弟子,自不能等魔界尊主主动敬自己的酒。他单手撑在桌前:“我去去就回。” 人群中他看见秦沧程的身影。既有师父在场,有些客套话不需他多讲,他只管稳稳持了那杯酒,垂着眉眼安静听罢,端正行了一礼:“我敬尊主一杯。” 偌大堂室内这一隅角落,周围人不约而同静默下来。 娄念没作声。荀锦尧就这样站在他身前向他敬酒,微微欠身的姿态优雅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两人周身的空气里,不知充斥多少人窥视偷瞧的目光,密密麻麻,能让人喘不过气。他很浅地向上牵动嘴角,伸出持杯的那只手。 “叮”的一声杯口相撞。 荀锦尧眼底微动,手指轻轻一颤,藏在杯底阴影中的小指,一侧好像被什么蹭了过去。触感温热而滑润,是娄念与他碰杯时,不慎蹭过他的手指。 杯中酒液泛起小圈波纹。娄念没将杯子拿回,他也不能。 他维持一个动作,耐心而安静地等待。 娄念的手指却不安分沿着他手边慢慢下滑,从指根过渡到指节,圆润指甲时有时无刮擦他的皮肤。 荀锦尧动也不敢乱动,眼一眨不眨盯紧自己身前,杯中涟漪微动的液面。倘若他没拿稳,亦或者娄念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当着师父与众多仙门中人的面子,他该怎么解释? 他紧张焦灼,额角冒出汗液。 那只手指逐渐滑至他的指端,轻而缓慢,勾了勾他的指尖。他睫毛匆忙落下,遮掩眸子里的情绪,被碰触的指尖也毫不犹豫,警告性地要往回戳。 但他戳了个空。娄念适时收回了手,含着笑意,模样很是好脾气:“我也敬荀道友,愿你我友谊长青。” ……友谊? 荀锦尧隐忍闭了闭目,而后举杯,一饮而尽:“尊主抬举我了。” 言罢,他终能甩手离去。 但愿身边人都能将他面上的微红归咎于饮酒的速度过急。 他还未走回自己那张桌子,忽听“咔嚓”一声,不远处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在地。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 荀锦尧移目过去,只见一只青瓷杯盏被人摔成无数碎片,在地上船儿似的晃晃悠悠,里头的酒水稀里哗啦流淌而出,洇湿一小片地面。 视线再移,梁弘毅拍桌而起,已然怒极,俊挺眉目皱成了个川字:“我警告你最后一次,离、我、远、点。” 他面前,岳坤稍稍弓着腰,捧着酒杯露出来个尴尬的笑:“梁师兄,你这样……” 满屋子静得落针可闻,各人心中各有思量。 荀锦尧单看一眼也能猜到,是岳坤以敬酒之名阴阳怪气戳点梁弘毅,而梁弘毅又是个硬脾气经不得小人激将。这般一闹,岂不是正中岳坤下怀? 两人僵持不下,孙珂当先取崭新杯盏飞快走来,放于桌面给两人添酒,面上赔笑道:“二位这是……可是孙某府上何处招待不周,才叫二位这般着恼?有什么事儿,咱们得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拿杯子发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来来,孙某敬二位一杯,这过节呢,大家都好好儿的,吃点东西消消火,和气为上,和气为上啊!” 一旁,岳盛沉着脸从长桌后行出:“花朝会宴请百家宾客,我等来这府上,承的是孙城主的面子,你二人有意相拂,又将席上众宾置于何地?” 他话一落,梁弘毅与岳坤二人不约而同拧开脸去,表情竟都不好看。 荀锦尧看在眼里,耳边又听岳盛代那二人向席上众宾诚心致歉。 他若有所思,走回桌旁,离朗如近些悄声道:“怪了,我瞧岳宗主反应不太对劲,难不成岳坤今日行事不曾与他商议?你瞧他这般不摆架子,可与从前不太相似。” “他早该如此,”朗如嗤道,“从前是披着个宗主皮囊,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那凤凰羽毛的事情在飞鸿宗里广泛传开,弟子长老们又不是傻的,若说莫凌醒不来是没办法,可让他们知道其中有岳盛动了手脚,事情就不一样了。” “就因为这事儿,岳盛弃车保帅,想要把黑锅推在岳坤身上,如今他师徒二人的关系可僵着呢。” 也就是说,岳坤如今已不受岳盛,甚至是整个宗门上下的器重? 风水轮流转啊……只是全然没想到梁弘毅与岳坤的关系,已然差到这等地步,纵是岳坤落魄,也要给梁弘毅添堵拉下水去。荀锦尧摇头,抿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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