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目去看,桌旁对着的窗前站着的自不会是苏尧尧,而是位安逸堂的弟子。 对方无意瞟见他桌上的东西,面色登时变得有点儿古怪,慌慌张张移开视线,不知心里想的什么。 荀锦尧看得明白,不由又笑:“你可别多想了,这是苏尧尧师弟传来的信笺,莫说是你,我也嫌他写得有点儿肉麻。” “没有没有……”弟子抓着脑袋神色讪讪,从支起的窗口递上一只小巧瓷瓶,“师兄出行数日,长老托我送来些丹药,师兄若觉身体疲乏不适,服下一粒便能缓解些许。但长老特地嘱咐,药物不可过度依赖,什么都比不过休息调养来得实在。” 荀锦尧点头应道:“好,我记下了,多谢你与长老。” 他打开瓶口瞧了瞧。瓶盖甫一拔开,浓郁精纯的草药香气缭绕鼻端,想也知是用了名贵药材做为原料。 ……当真有这个必要吗?他半信半疑塞回瓶盖,把小瓷瓶一并收了,心里其实没太当一回事儿。还是那句话,他觉得自己蛮好的呢。 不过他一早上的紧张压抑已随着这两个插曲消散不少,于苏尧尧的信笺随便回应几句,诸如照顾好家人和自己的话,他就出了兰清院向师父那儿去。 清风宗此行并未令所有长老随行,诸如广进长老那种如何也喊不出来的,或是安逸堂长老那种不肯往人多处待的,就被留在了宗门中理事。 荀锦尧无法效仿。不过,若非是心中某些难以跨进的坎仍牵绊于他,他还是很乐意往飞花城中凑凑热闹、看看风景的。 他印象里的飞花城还停留在三年前的模样,满城的桃花灿若朝霞,微风掠过便迷乱了人眼。 一晃三年而过,这一切并未变化多少。 而这飞花城与盎然生道的花朝会,统共六日的时间,打的旗号虽是促进两界之间友好往来,说白了其实就一个字儿,玩,多了俩字,游玩,再多了三个字,凑热闹。 因此除却宗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会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与纯粹想见世面的小弟子,加上闻风赶来的平民百姓,全部凑在一块儿,北至凡界飞花城,南至魔界闭月城,中间夹一盎然生道,竟不下于过年时候的热闹。 荀锦尧随秦沧程等人同行,先在飞花城内和遇上的宗门修者客套过几句,便站在一棵桃花树下,垂眸盯着片飘落在手的花瓣看了半晌。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走神的思绪被不远处一声极轻的惊叹唤回。 “快瞧那个红眼睛!” “哎你大惊小怪什么?红眼睛都风靡两年了,这城里不是都撞见好几个了吗?!” “不不不,那个!你往那儿看,那个不一样,那个特别好看!” “啊?哦……噢!!” “……” 也不知是否错觉,荀锦尧突然觉得周边似是都安静了不少。而他心间,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隐隐抽痛,只觉得手指不受控制颤动一下,那片桃瓣顺指缝轻轻飘落。 他呆愣愣地望花瓣落至地面,又被一阵微风卷起,始终没有抬头。 身边有人出声了:“听闻魔尊出关一月有余,想是得了些常人难及的心得体悟,今日一见,修为气魄果真是更不得了了啊!” ——其实都是瞎吹。 娄念比谁都清楚,对此也能面不改色:“小小进境罢了,不值一提。倒是出关时机巧合,有幸赶上今日花朝,与诸位相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众人便笑开了,一一与他和魔界的几人作了揖。轮到荀锦尧时,荀锦尧已缓过些神思,大致扫视一眼对面的几人,朗如,孟薇雪,幽娥,江萍……熟悉的几人竟都在场。等等…… 视线落在某张面庞的时候,荀锦尧整个人都懵了:“你……”不是死了吗?? 出于礼貌,后半句他没讲,但不代表他心里不震惊——只见那已经死了的血影领主正立于他左前方的位置,冲他龇牙露出来个豪放的笑。 活见鬼了。 “荀仙长有所不知,此乃魔界西北领主,威武领主。”一道轻柔嗓音含着笑意道。 荀锦尧循声望去,果真望见娄念微微掀起的唇角。 “……” 自从娄念出现在此,他头一回望向对方的面容。 一年了,他却没从对方身上看出明显的变化,于是对方的一切都能毫无障碍地,和他记忆中的形象慢慢重叠。他沉默着看了许久,没有出声,握紧的手指,指甲已经深嵌入皮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始至终,无论苏醒还是沉睡,他都将一道白衣身影深刻而沉重地在心上反复刻印,日复一日,念念不忘。 “荀仙长?”娄念偏了下头看他,“故交重逢,别来无恙呀。” “……”果然,如荀锦尧所料想那般,不生疏,也不过于亲昵,客套而平淡,是最好的对待前道侣的态度。荀锦尧握紧的手蓦地就松开了,慢慢移开视线,低低道了个:“许久不见。” 最简短的四个字,便是如今的他最说得出口的话语。 他的心情已经在那一瞬间沉郁了下去,他对娄念从不曾死心过,如今的娄念对他,却仅仅是当一个可以随口提过的故交来对待吗?失了暧昧与亲昵便罢,就连刻意的疏离与冷漠也无,只当一个平常人,一个故交……他在对方的眼里不再重要,也不再特殊。 那两个人就是见了,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 放不平的一条心,注定了他本就不该来见不该再见的人。 他失魂落魄的,借口去买些东西,匆匆逃离了人群。 来到了个僻静少人的地方,他方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怀中已捧了一小捧花枝——那是一路上,路过的城中百姓抛于他的。当时他走着神儿,也不管是谁抛的亦或抛了多少,统统接着了收在怀里。 这会回过神来,他才觉得花枝的数量像是有些多了,被他这样草草揣在怀里,枝梢顶端的花瓣已互相磨蹭着,掉落了不少。 浪费了啊。 他叹了口气,抱着那些花枝,随便在地上找了个空处坐下。 也不知可是那魂魄受损的后遗症犯了,他竟觉得浑身上下莫名疲倦得很。幸好,这儿没有别的人,他谁也不用见,也不用与任何人产生多余的交流。 如果能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沉溺于无边花海,一场清凉的微风拂掠,就能将他百般难言的心绪随漫天飘摇的花瓣吹向无尽远的远方。六天时间飞逝而过,醒来后,他仍在兰清院那间独属他的小屋。 虽然那时候,他一个人,可能会孤单了些,但他还有师弟妹,一大伙人打打闹闹,许多事情都能于无知觉间遗忘,不是非要一个挚爱的伴侣陪伴不可。 哦对了,还希望届时苏尧尧能从家中返往宗门吧。小师弟自个儿就是个有趣的人,这样他会多一些乐子,没那么闷。而他先前让小师弟耿耿于怀,也该从以后的事情慢慢消除对方的疑虑…… 他走神想了许多事,最后仰脸望着头顶上方拥簇的桃粉花团,出神地看了片刻,心间无法抑制泛起一丝酸楚。 想来想去,都是哄哄自己罢了。 他记得的。当年他与娄念初遇,好像也是这样粉桃初绽的时候吧?
第199章 荀仙长,英雄救美呢? 柔软花瓣铺了满地,踩踏过也寂静无声。 一道女声霍然穿破空气:“你站住。” 娄念侧过首去,掀眸回望。 孟薇雪几步从树后绕出,眉目冷凝:“你鬼鬼祟祟,要往何处去?是去闭关,还是瞒着我往清风宗去扮个傻小子?” 娄念装听不懂她的明戳暗点,气定神闲歪靠在树旁:“城里人太多了,当然是寻个清净,散散心。” “你再胡言?”孟薇雪厉色道,“我亲手拉扯大的两个小子,如今一例子的欺我瞒我,你说这连翻的谎话,可还把我这个阿娘放在眼里?” 娄念静静看她一会,垂下了眼:“有意绕开你行事是我不好,我认错。但孟阿娘,这件事情,你别管我好不好?之所以不告诉你,只是如当年一般,一定会去做的事情,我不想你阻拦。否则你一封密信告到秦宗主那里,我也不用在清风宗混了。” “你也知我会阻你。”孟薇雪气极反笑,“怎么着,你奔着谁去的,是当我看不出?” 娄念没应声,孟薇雪就知他是默认了,瞪他道:“小鬼,我警告你一句,你若真敬他是君子,便不要折辱了他的风骨。昨日看人厌烦将人甩手扔掉,今日看人顺眼便把人捡回来重新开始,你心血来潮耍得痛快,是把他当什么了?那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你的玩物。你二人之间,了断便是了断了,莫要人家再为你那三两破事烦扰。” 娄念翻了下眼睛睨着她:“你怎得口口声声都是责怨我的?亏得是自己养大的小子,否则哪里好意思凭三言两语将人贬低得一文不值呢?” “你自己作的。”孟薇雪抖开折扇,没好气道。 娄念看她半晌,平静道:“是我要与他了断,我又不是担不起后果,但我要与他了断,本也不是因为到此情终。你说的那番话,根本不成立。我不是拿他玩儿的,别与秦宗主告我的状成吗?” 孟薇雪深深皱起眉毛:“我劝你莫要自我感觉良好,你出尔反尔,难道说出来的话还能咽回肚子里不成?你口头说是掰了,人家荀仙长也认了,如今你却又……” 她忽地一顿,死死盯娄念:“无怪你不直接过去,反化了个小弟子在人身边纠缠不休,你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并非如此。”娄念义正辞严道,“阿念打小没入过学堂,如今有了现成的机会,想要体验一番还成了我的不对吗?” 孟薇雪冷笑一声,作势要拿东西传讯:“巧得很,他秦沧程今日就在飞花城内,我倒要看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言乱语!” “……” —— 荀锦尧一个人在树下坐了半晌,接到秦沧程的传讯。师父关切问过他几句,确认他无事,没强求他非回来不可。可他闲坐着也无聊,于是抱着那一小捧花走回了城里,逢人就或抛或递过去一两支。 第一支—— “这位……仙长?你一定是个仙长吧,谢谢你的花儿啊。没想到我一把子骨头了还能收到仙家人的花儿,来,我也送你一支,万事顺遂,万事顺遂啊!” 荀锦尧自不会拒绝:“多谢老人家。” 第三支—— “谢谢仙长哥哥,但娘亲说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要不……我也给你一支好嘛?” 看着小孩儿忸怩的模样,荀锦尧哭笑不得:“好啊,当然好。” 第六支—— “哎呀,仙长这是……?!敢问仙长可有相好?小女愿赐花一支,聊表心意。” 姑娘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荀锦尧敏锐察觉对方有所误会,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闻飞花城中习俗,效仿一二。”
216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