颊边冷不丁落了只温热的手。苏尧尧猝然抬了眼来,没有漏看荀锦尧眼里飞速划过的空白与茫然。 “……” 但只是瞬息之间,下一刻,荀锦尧看他淡淡笑了下,手上轻轻捏他脸颊滑腻的皮肉:“别瞎说,师兄哪有不开心?师兄好得很呢。” 苏尧尧垂下眼睫,看他伸过来的手,神思微微飘忽。荀锦尧就是这时松了手来:“走吧,我随你一道回弟子居所处瞧瞧,多叮嘱几句。你们知道的太多,回去后可莫要胡言乱语。” —— 那晚之后,时间一眨眼又过了两日,一行人如期返往清风城内。涉及飞鸿宗内事宜,秦沧程要与荀锦尧面谈。 “……能威慑岳宗主的手段都用上了,他与我坦白一件事情,”荀锦尧道,“他曾偶然得见煞罔魔尊失态,那时煞罔魔尊愤恨不已,手里撕扯的就是这根羽毛。” 秦沧程诧异道:“那片羽毛好歹是凤凰的灵妖精华,能留下利用最好不过,他却抵触这根羽毛吗?” “而且有什么地方很违和,”荀锦尧道,“倘若抵触嫌恶,凭煞罔魔尊之能,该轻易毁去这片凤凰羽毛。事实却像恰恰相反,这羽毛究竟有何处出奇?”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秦沧程叹道:“也罢,先瞧瞧莫宗主能否安稳痊愈再议。此羽若不给我等招致负面影响,不管它倒也无妨。” 荀锦尧沉默着,点头应了。 秦沧程道:“你与我说说,那羽毛救过苍焰魔尊的性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吗……”事情久远,荀锦尧却还记忆深刻。 关于火毒与凤凰羽毛的事情,曾经他并未与秦沧程详细解释,如今才包括当初从谢宇斌口里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与秦沧程说了一遍。 “火毒……”秦沧程听罢,沉思半晌,“凤凰一族依仗种族天赋,攻击力强盛,却不擅医。既是解得他身上的火毒,我猜那只凤凰生前得了机缘,有一些医道上的造诣。可这件事情,你就不觉得有些问题?” “有,”荀锦尧道,“按谢宇斌的说法,羽毛的原主脾性暴躁。当初我虽敷衍谢宇斌,有意将话题盖过,可实际上,那羽毛单是见一面就能判定我与阿……我与苍焰魔尊并无敌意,着实奇怪了些。” 秦沧程饱含深意地睨他一眼,亦道:“更何况那凤凰是个妖族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瞧瞧雪人族私藏寒天玉多年就该明白。既是这般,你二人不受它攻击便罢,它又怎会主动向苍焰魔尊施以援手?” 荀锦尧转开眼去想了想:“不知。我曾猜测,我之所以不受它攻击,是因归心剑法含带的断罪之火精髓。同为凤凰一脉,那只凤凰许是会对其心生熟悉亲近之感。但苍焰魔尊的话……” 他忽而顿住:“除非……苍灰魔焰也是凤凰火焰?但这是不是不太可能?” 魔界的苍灰魔焰,因处在魔界九幽深渊,得了个魔焰之称,虽在大陆上鼎鼎有名,但其来历,从无一人知晓。 早些年,曾有人因苍灰魔焰显赫攻击特性,大胆猜测其与凤凰火焰相关联。但众所周知,凤凰火焰非金即赤,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上古妖兽天青凰的断罪之火,其色灿金。 从无任何一脉凤凰,火焰颜色为苍灰魔焰一般的浅灰色。而凤凰一族也早已隐于世间,淡出人群视野,久而久之,这种猜测无人再度提及。 可这事情又着实解释不通。若非是凤凰火焰,那片羽毛又凭什么肯自愿帮娄念的忙? …… 从秦沧程那处出来之后,荀锦尧颇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往住宿的方向走了大半程,才想起该去安逸堂取一趟药材。 那些药材尽是要熬的东西,他在厨艺上吃的亏多了,虽不至于退缩,却是见了就嫌麻烦,想着就嫌头疼,时间久了也懒得倒腾,就这样带回那些药材,无非是囫囵一锅煮了,不至于浪费,但滋味什么的全不用提。 所幸回去时撞见偶然路过的苏尧尧,荀锦尧想了想,招手将人唤了过来,问道:“若水心经,你可还在抄了?” 苏尧尧仰脸望他,尴尬地笑而不答。 荀锦尧看得明白,这会却也不打算计较,点头煞有其事道:“昨夜你走得急,师兄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若水心经的抄写,师兄心知任务繁重,已经给你全免了,只是作为交换,要用一些别的任务来顶。” 苏尧尧也跟着点头,满脸真诚:“师兄请讲。” “无什,不是大事。”荀锦尧将一小篮药材递了过去,拍拍苏尧尧肩头,与他如出一撤的真诚,“北方小城的特色,听你上次说得天花乱坠,师兄一直挂念于心。你瞧这不是机会来了?拿出你的本事来,让师兄好好见识一番,它们就有劳你了。” “?” 苏尧尧低头看看手里:“……” 他再抬眼去看,自知理亏的大师兄已溜得只剩个越发渺小的背影。 可恶,好像被狡猾的阿尧耍了。 他原地杵上一会,嘴巴一撇,往腕上挎起篮子,小声咕哝:“净耍些花言巧语,还不承认滥用职权。等着瞧吧,我非给你加些幻香翡翠蝶的鳞粉进去!” ——当然,他无非是耍耍嘴皮子功夫,断不会加那种玩意儿暴露了自己,事后装模作样跑去问了荀锦尧偏好口味,得来个随意就好的回应,便也不强求结果。 只是有句话常言,一个谎言需得用无数谎言弥补。生养他的地方是极南猩红荒漠,而那随口瞎编乱造的北方小城特色,可怜他半点儿不懂,只能搬着本食谱一一效仿。 当他头一回送去滋补鲜香的汤羹,才知道荀锦尧原本像是也没打算让自己白白帮忙。 道德观念笔直挺正的大师兄无疑是惦记小师弟纯洁白纸一样的人生阅历,总要赶在这种时候的闲空,与他耐心普及男孩子自我保护的知识。 对此苏尧尧铁了心要一装到底,每每都不反驳也不打断,只管笑眯眯地、“嗯嗯嗯”地听。荀锦尧看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这小傻子究竟当没当一回事儿。 只是不待他去确认,又过两日,苏尧尧再来荀锦尧住处的时候,面上挂起几分苦恼:“师兄,明日小苏就不能来找你了。北方小城天气变化无常,家中父母身子骨本也不够利索,如今一场倒春寒便病来如山倒,虽暂时托给了邻人照料,但也不好总麻烦外人,小苏还是亲自回去看看才好。不知何时能归,但我会给师兄传信哦~” 近些日的倒春寒是真,听闻有些地方还飘了两场雪,当地百姓连深冬才盖着的厚棉被都又翻了出来。 清风城亦不能幸免,短短几日,前前后后来过好几个弟子与荀锦尧告假,缘由无非是自己亦或家中亲属病了烧了。荀锦尧了解情况后不会卡着人不放,于是如今,苏尧尧的事情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与人嘱咐安慰过几句,允了。 与苏尧尧相处一月有余,荀锦尧多少习惯了小师弟的存在,忽地人跑不见了,他还怪不习惯的。可惜他也没那许多时间感受习不习惯,这几日另有一事烦扰,为此他已走神数次。 思考良久之后,他又去找了一趟秦沧程。 他眼神没敢瞧人,隔了好半晌才道:“师父,之前说的那事,我能不去么?” 秦沧程斜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不能。” 荀锦尧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苦笑。 秦沧程一叹,缓下声道:“我知你心中郁结,可这花朝会每年一回,自去年兴办便是为促进两界和平往来,也为正道宗门交际。你身为宗门大弟子,此行若去了,代表的便是宗门所有弟子。反之若是不去……你自己知道不妥,否则也不会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荀锦尧仍低着目光,又是隔了许久:“师父,我伤重未愈,不便出行?” “你今年几岁了还肯找这般不着调的借口?”秦沧程哭笑不得,“我与你直说罢,其实这花朝会,我也不愿你去了又同某些人扯出纠葛。可这一遭实为迫不得已。” 他甩了卷东西出来:“谁也不知苍焰魔尊作何打算,竟修书一封,主要目的便是邀你我师徒二人前往魔界盎然生道一游。” 荀锦尧有些怔愣地接了那卷轴。 “他先祝贺你顺利苏醒,客套是真客套,当年之事却也是真不提。”秦沧程不甚愉悦地轻嗤,“他是当事情发生过就不存在,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了?” 荀锦尧沉默着打开来,白纸黑字,与秦沧程所言无异。 秦沧程道:“他一魔界尊主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但再怎么给,也全当是做个样子出来。虽不知他如何想的,但无论如何,届时你都莫要与他独处,必要之时我与宗门中人自会为你想方设法开脱。” “……” 荀锦尧知道秦沧程是认真的,不含半点玩笑意味。可他不愿意前往,又岂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不想去”就能说得清楚的?
第198章 阿尧,你想我嘛 一年了。 荀锦尧偶尔却还会觉得,时间仅仅过去一两个月,唯有看到时光在人与事物身上留下刻痕,他才会恍惚地想起,时间果真是过去了一年。 但娄念与他不一样,于娄念而言,则是真真切切地过去了一年吧?去日长久,或许娄念能够平淡看待他二人之间的再遇,如对待平常人一般,不过度亲近,也不会很生疏……但他不能。 届时他会怎么办?他要用掉多少他无法估量的自制力,又要让自己心头平添多少煎熬与苦楚?昔年就已画上句点、象征终结的一段感情,他又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在心间磨灭淡忘? ……他与娄念,或许不见才是最好。 他漫无目的地走,思绪好像飘出了很远,直到他听见风吹动竹叶、轻微细碎的窸窣声响。 他出神地独自站了许久。偏僻的青竹园外,他手里折下的竹枝,等不来一个能抛向的人。 —— 一转眼到花朝会首日,农历二月十二。 当日一早,荀锦尧接到了苏尧尧的传讯。 他没着急看,先整理了衣物与随身携带物品,而后才坐去桌旁,捧着杯热茶,打开信笺看了看。 小师弟自从返乡,并非是头一回给荀锦尧写信传讯,涉及的内容大多是些家中趣事,或是日常的小小抱怨,口吻一向轻松快活,荀锦尧看他的信也觉得解闷。 这一封也与平日无差,但荀锦尧猜他是在家中待得无聊了,信函末尾比平时又多了句 ——日念,思归。君念否? 信笺上三言两语写得简单,荀锦尧却自动在脑中配上小师弟巴巴的眼神与幽怨委屈的调调,问着他:“师兄有没有想我呢?” 荀锦尧莫名就寻着乐子笑出声来,抖着手将杯子放去打不翻的地方,提笔过来正要写两句回应,忽听耳边真的有人唤了他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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