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海神去了。” 那个一语点醒梦中人的小女孩名叫月恒,是镇长姐姐家的孙女儿,长得浓眉大眼,圆滚滚胖乎乎的,性格活泼,一路上鱼干都顾不上吃,小嘴叭叭不停,“魁蛇计下巧脱身,抽筋剥皮炖肉汤。” 墨行舟听笑了,逗她:“你听谁说的,仙人哪有这般凶残?” 月恒不满地瞥他一眼,嘴里振振有词:“守得一方百姓安,怎可缺那狠心肠!” “倒是口齿伶俐。” 白镇长哈哈笑了,说,“嗐,她都是听城里的说书先生瞎说的。” “不是瞎说!”月恒很生气,眉毛都竖起来,“我见过的!” 小孩子痴言痴语,白镇长对她的话浑不在意,反而觉得外孙女可爱的紧。 “我的小月儿啊,梦里见过的吧!”他一把将月恒抱起,架在自己脖子上小步跑起来,没几下就把小孩给逗笑了。 “镇长瞧着一把年纪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呢。”墨行舟抱着胳膊走在后面,神色悠闲地四处瞧着,他瞥见身侧的人神情冷冷的,一言不发,便凑过去,“在想什么?” 荆澈越过他往前走。 他烦如今的墨行舟烦得很,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墨行舟挑眉,盯着前头冷漠无情的背影,思索片刻,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阿澈?” 荆澈一怔,脚步都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盯着那张过分昳丽的脸,眼神活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可是在墨行舟眼里,却是一只炸毛小猫。 凶巴巴的,然鹅,没有任何威胁力。 “不准这么叫我。”小猫如是说。 “为什么?” “太......” 他原本想说太亲昵了,但因为“亲昵”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而顿了顿,转眼便看见墨行舟眼梢带着的调笑揶揄。 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寒霜。 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再敢这么叫,我杀了你。” “杀了我?”荆澈的表情和话语一向寡淡,墨行舟听见他说这话先是愣了下,然后闷笑起来,跟上去,“我不过喊得亲近了些,小仙长,好生不讲理。” 真不知道他这狂劲儿跟谁学的,啧,还真像那么回事。 照这样下去,迟早给他改造成一个有益于主角成长的合格反派。 身后迟迟没有其他动静,荆澈狐疑地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那人挂着一张欣慰的脸走在他后面,满眼老父亲般的慈爱。 险些叫他左脚绊倒右脚。 荆澈:“......” 有病。 —— 镇长不愧是镇长,就是比普通人家阔气。 墨行舟双腿往桌子上一翘,眼珠慢吞吞地转着,打量这间四角各镶着硕大夜明珠的堂屋,另一只手薅着边上盆栽的叶子。 镇长安顿好月恒,进来瞧见自己高价购得的宝贝荼蘼被薅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尽力平复了心神,不动声色地将可怜的残花搬走,亲自为二人沏茶,“仙长,请。” 墨行舟不爱喝,却喜欢这清香的气味,把那茶盏按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沫。 这里没他什么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荆澈身上。 荆澈端坐着,仪态高雅大方,日光透过树荫斑驳地打在他瘦削的脸上,薄薄的眼皮盛着光,从某些角度看过去,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镇长有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镇长虽心中略感尴尬,但也免去了和他客套的心思,说:“想必仙长大人也听说了,实不相瞒,鄙人确实有事所托,请二位前来就是为叫醒那三个柳杨剑派的弟子,我们已经走投无路,还望仙长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走投无路?” 荆澈下意识看了墨行舟一眼。 魔头留在这里的目的,断不可能是为了当救世主。 可是他猜不透,因为猜不透,所以愈发烦闷。 “是,他们要天然的赤琉璃做赔偿,可我们哪来的那稀罕东西?”白镇长老泪纵横,看了眼荆澈,“我听闻开了仙窍的人都有仙识,仙识之间可以直接对话,那三个弟子是闭了五感,听不见外界呼唤才醒不过来。” “赤琉璃?”墨行舟手中动作一顿,眸子微挑,“要来何用?” “大约是要卖掉吧……这天然的赤琉璃也就是赤琉璃花,没什么用处,就是值钱,打磨成物件可供赏玩,是那些个富家子弟最爱的,寻常人家谁有这么一件东西,也要拿来当做传家宝。” 白镇长说了一堆,墨行舟听进去的只有两个字——值钱。 他屈指轻弹了一下系统空间里的堆成小山的赤红花瓣,美滋滋地弯起眼眸。 果然值钱。 —— 夜晚,二人宿在镇长家里。 镇长家里好几口人,只能腾出来一间空屋,徒弟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同卧一张床榻,墨行舟在柔软的床褥上滚来滚去,对此表示十分遗憾。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墨行舟睡觉时呼吸细微而绵长,只发出很小的动静,隐没在悄无人声的夜里。 朦胧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墙上,轻柔地映出屋中人的影子。 天生就是蛊惑人心的邪魔,所以才长成这样一副容貌吗? 荆澈长身立在床前,盯着他俊美的脸庞,冷漠的眼睛染上寒色,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墙上赫然映现出一把匕首的影子,短刃朝下,闪着锋利的寒芒。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刀尖据他的眼睛不过半寸的距离,他只是羽睫轻轻颤了一下,唇间发出一声梦呓,便再次熟睡过去。 匕首下移,毫不犹豫地刺入脖颈。 熟睡的人吼间发出痛苦的闷哼,骇人的伤口处涌现出源源不断的魔气。 荆澈脸色微变,嗡—— 脑袋好像被重物猛击了一下,再次清醒过来时,手腕上多了一条红色细线,另一头牵着窗边的墨行舟。他把玩着那把匕首,很感兴趣似的借月光观察木柄上的纹路。 “好东西,”他冲荆澈笑笑,“专门压制邪魔的?” 荆澈平静地说:“不是,专门压制你的。” “唔,”墨行舟很惊喜似的,“我面子好大。” “你不杀我?” “不杀,”墨行舟把匕首扔给了他,眼尾上挑,眸中含笑,“为师疼你还来不及呢。” 荆澈没理他的混账话,接住匕首,下一刻便斩向空中,寒芒闪过,红线飘荡在夜风里,钢似的完好无损。 他能感觉到这跟红线上游荡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很......奇怪。 墨行舟倏然来到他身侧,微一伸手,锋利的刃便割破了他的手掌。 荆澈顿感手掌抽痛。 墨行舟的手掌冒着汩汩鲜血,可是痛感却在他的手上。 他略微惊讶:“归一绳......” 归一绳,操纵者可以转移自身的感觉到另一人身上,这个感觉,包括死亡。 “归一绳?”墨行舟品味一番,道:“好名字。” “洛洲樊家的宝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墨行舟挑眉,一字一顿道:“不、告、诉、你。” 当然是从积分商城里兑换出来的,怎么能告诉你呢? 荆澈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攥,那力道快要把手心掐出血来,“你将他们灭门了?!” 桌子被撞的哐当响,他声音骤然增大,一把揪住墨行舟的衣领,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就像一只失了幼崽的野生动物,在猎人的枪下不管不顾地发狂。 可惜这里没有猎人。 “没有。”墨行舟收起了平时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神色少见的正经,荆澈也不知到自己是怎么的,竟然就因为他空口白牙两个字就逐渐冷静下来,那感觉活像是在头上噌噌噌燃了三把火,又噗一声全给灭了。 墨行舟向下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你再不放开我……” 月影下,似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极速爬行。 两人的脸因为刚才的冲突而离得极近,说话时温热的鼻息都喷薄在对方脸上。 “外面的那群怪物可就要进来了。”
第5章 黑潮 黑潮。 数不清的软体怪物向镇长家的方向蠕动过来,它们伸缩着粗软的触手,在道路上爬行,沿着墙壁攀岩游荡,像从四面八方涌来黑色潮水。 小镇好像陷入一场沉沉大梦之中,清醒的只有外来人。 屋顶上,一人长身立于月下,身负一柄银白长剑,那剑身好似覆着一层寒霜,流光暗涌。 荆澈剑未出鞘,冰冷的眸扫过愈来愈近的黑潮,没有丝毫怯意。 “镇长在试探我们。” “是,”墨行舟优哉游哉地支着下巴,趴在窗沿上笑看他,“不就跟你一样么?” 手腕上的那根细细的红线圈忽然存在感变得十分强烈,荆澈噎了一下,不打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道:“他们都是人。” 言下之意是,他不想杀。 墨行舟认同地点点头,然后惋惜地说:“如果是在白天。” 魔头的表情纯真无害极了,好像是真的在为他们惋惜一样,荆澈却从惋惜中听出了残忍无情。 他与他四目相接,分明从那双怜惜的眼睛里看见了审判的意味。 一股寒意沿脊背蹿上颅顶,迷雾团团的内心在此刻豁然开朗。 墨行舟的种种行为看着都与之前判若两人,但他因为起疑去试探墨行舟的底线,又怎知墨行舟不是在试探他? 不,不是试探,是考核。 荆澈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五年前,想起他第一次去到魔域,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十七岁一统魔族的少年天才。 那时是魔族统一后的第五年,仙门大动荡,不少被驱逐的修者逃到西极洲,想要寻求魔尊庇佑。 魔尊向来只要最好的。 刺眼的夕阳扎进眼睛里,荆澈跪撑着,斗兽场上满是鲜血断肢,敛华剑染透了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于精疲力尽中抬起头,他看见高处的主位上已经空了。 极具压迫感的力量来到了身侧,踩住脆弱的脖颈。 说话声轻蔑不屑,带着来自地狱的死气,“区区蝼蚁,也妄想当本尊的弟子?” 那位音修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惨叫,魔头却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力度巧妙地慢慢碾着那细长的颈,直到他连声音也死去。 “无趣。” 咯吱一声,音修的头从身体分离,血珠喷涌,洒了荆澈满脸,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他曾听过这位音修的声音,在很小的时候,在洛洲,歌声清雅悠扬,和着铮铮琴音,飘荡过仲春时节的满树飞花间。 “你呢?”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荆澈余光里多了一角红袍,不知是衣服原本的颜色,还是他眼睛里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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