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丰年端起茶杯,抿茶问道:“那你此行可还顺利?” 文影苦笑,细声地道:“暂时还不知道。希望能够一切顺利了。” 这时店小二敲了敲门,举着托盘进入包厢,手脚利索地将几份菜肴、一盆米饭和不空之前夸耀的点心码好,又退了出去。 见菜上来,文影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一句 “失礼了”,却是起身拿起了她身旁侍从的餐碟和筷子。她在两个餐碟里挨个满满地舀上米饭,又克制地每样菜拨上了一点点,放到两人面前,温声道:“吃吧。” 那两个侍卫的面容是一致的粗陋,从开始时便一言不发、目无表情,直到文影拿起碟子开始拨菜,几人才突然想起有这么两个人来。 文影话音落下,两个壮汉如同贯彻指令般端起盘狼吞虎咽,似乎看也不看吃到嘴里的是什么,不多时就如风卷残云般将餐碟扫空。 觉出镇异大佛寺护法僧人不空和他两位友人的视线,文影不好意思地一笑:“阿石和阿土是我的哑奴,天生低智,但是力气奇大,从小就被买来陪我练惊弦舞,只会听我的指令。他们甚至连吃饭也得我来吩咐,否则什么都不会吃。” 顾山青不由又仔细瞧了瞧这两座小山——有这样两个护卫,也难怪她敢答应不空的邀请。 边上不空作恍然大悟状:“惊弦舞!真是配得上姑娘舞姿的好名字!小僧从未在别处见过!” 文影的脸微微泛了红,羞怯好似将开未开的海棠:“这是我母亲的绝技,也是我父亲最喜欢的舞。其实我今天也只是想趁着热闹,以此来纪念他们一下,实在是献丑了。” 听说她孤身一人来王都投奔父亲旧友,顾山青便猜测她的父母是不是俱不在了,这样一说,果然如此。 到陌生之地投奔陌生之人,无疑心中惴惴,她却选择在最热闹的人群中以一舞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告诉他们自己安好,这其中复杂的心境大概也确实不足为外人道,只能以“纪念”两字轻轻带过了。 “原来如此。”顾山青道,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依然问道,“那你家里可还有别的,更亲近些的亲眷?” 如果有的话,万一她此次投奔不成,好歹也算有个去处。 文影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但是他也……”说着,消了声,显出几分落寞。 不空沉默了片刻。饶是他平日舌灿莲花,这种时候也只得简单地道:“节哀顺变。” 文影轻轻一摇头,勉力露出一点微笑:“或许还有转机也说不准。” 谢丰年突然问道:“令兄病了?” 文影摇了摇头,看样子是不想多说。接着似又觉得不大合适,赶忙起身举杯道:“一直拿小女子的家事烦扰诸位,真是对不住了!我先敬几位一杯。” 举完杯,谢丰年也没再追问,转换了话题,用下巴向文影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轻轻一点:“镯子不错。” 文影一愣,下意识地摸上腕间的玉镯。那玉镯洁白莹润,光华流转,一看便绝非凡品。她老老实实承认道:“这镯子就是我这次来寻人的信物。” 不空凝眉,疑惑地看向谢丰年,谢丰年却只点点头道:“那可得好好保存。” 未再多提。 交换完了身世身份,不空终于找到机会发挥他的辩才,一顿饭下来妙语连珠,把文影逗得笑意连连,直到分开时还流连不舍,留下寄居的旅店邀他得空时去玩,顾山青和谢丰年倒全然成了陪衬。 到了祭礼第二日,除了献礼的三人之外,叶一自有任务,轮到白鸿负责守城门,顾山青便拖着谢丰年爬上镇异司的屋顶,等着看念君巡游——镇异司离问君殿距离不远,又不至于太近,在屋顶上看刚刚好。 然而他刚爬上去就吓了一跳:目之所及,高高矮矮的屋顶上,全都密麻麻挤满了人,或站或坐,甚至有摊开了席子卧着的,引起周围一片不满的目光,仍兀自惬意,怕不是夜里直接睡在了房顶上。 顾山青吃惊的表情只露了一瞬,却还是给谢丰年注意到了。 谢丰年嗤笑道:“这其实都还不算什么,前两年妖王巡游的时候,那个架势!据说有妖怪赶了几千里路就为参拜他们的妖王一眼。” 人有祭典,妖也有祭典,只不过比人的间隔更长,除非极特殊的例外,每十年一次,由大鹏王主持,是全九州妖的盛事。顾山青虽然知道,却并不怎么了解。 而谢丰年话中其实是含了不屑的,他口中的“妖怪”,更是对妖类的蔑称。幸好镇异司的屋顶人虽同样不少,和别处比起来却还算稀疏,且都是镇异司的同侪,也不怕隔墙有耳。 两人在屋顶上走得磕磕绊绊,应了许多声镇异司同僚的招呼,才找到个宽敞舒适的高处坐下。 顾山青随意地环顾一周,发现那位林神医也在屋顶上,躺得十分惬意,仿佛他身下的不是坚硬的瓦片,而是一片轻薄的云。照此时的距离看,他的“一归堂”离镇异司确实不远。 而在他身后更远处,立着一袭白衣,在周围聚成小圈子聊天、嗑瓜子,各种姿势七扭八歪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她的神色飘忽,定定地望着问君殿的方向,许是因为他们不方便上来,没带着那两个哑奴。 顾山青碰了碰谢丰年,指给他看。 此时谢丰年正嘀咕着“失策、失策,居然忘带扇子了”,热得以手作扇,扇得正欢,顺着顾山青指的方向随意一瞅,登时不满道:“怎么居然还有人开结界?这也太没公德心了!” 顾山青哭笑不得:“谁让你看那个了?” 谢丰年醒悟:“哦,文姑娘!祭礼完了底下肯定还有小规模的庆典,咱们到时候去看她跳舞!” 他话音未落,雄浑低沉的牛角声如浪一般滚过全城,祭礼开始了! ----
第50章 石怪 萦绕耳旁的嗡嗡声渐渐止息,闲聊的房上君子们住了口,纷纷站起身,望向问君殿的方向。 问君殿西侧高塔的塔顶,走马台两片常年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片刻屏息之后,两队银甲飞骑从门中霍然冲出! 这两队骑兵身骑白马,领队的二人一着白甲、一着黑甲,在冲出门的刹那举起两面大旗,一面红底日纹,一面蓝底月纹,在风中猎猎作响。骑士们的盔甲在日光下粼粼反光,随着马越跑越快,几要拉出平行的银线。 飞马马鬃飞扬,霎那间风驰电掣地从顾山青二人头顶凌空踏过,直冲向正对的城东门,而后在城门上方猛地各自拐弯,两分南北,开始绕城一周。 顾山青目送这两队骑兵的背影渐渐缩小,听谢丰年在耳边哼道:“真是阔气,不愧是问君殿的人。怎么不见母大虫给我们搞一匹飞马?” 顾山青问道:“为首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谢丰年漫不经心道:“那两个啊,白的叫仲文,黑的叫仲武,是兄弟俩,特别能打。” 顾山青惊奇道:“这么厉害?”谢丰年一向是个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能让他真心实意道一句“特别能打”,看来这两人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 谢丰年道:“他俩一起上,能扛住叶一的剑。” 顾山青肃然起敬。 飞马奔速极快,说话间,两队骑士在欢呼声中绕城归来,刀兵相碰,交错而过,又调过头来,在问君殿前正正停下,相对而立,其间空出了十丈的距离。 就在这时,原本就震山的欢呼又翻了一番,声浪冲天。 谢丰年道:“正主来了。” 顾山青抬头望去,问君殿里一个高台浮起,似辇非辇,四角有白炽火焰在烈烈燃烧。高台上立着五彩华盖,盖下一人一身白底绣了胭脂色牡丹的衮服,头戴冠冕,端正而坐,远远地看不清楚面目,不消想,便是念君了。 仲文仲武将手中大旗交给副官,脚下一点,从马上飞身跃下,一并向念君行了一礼。接着向面而对,一个拔出背后银枪,一个亮起双刀,微一点头,拉开了架势。 未几,只听一声悠悠钟鸣,金戈交碰的刺耳声响瞬间划破天际,两人身影相接,在须臾间便过了几十招! 仲文的银枪攻势连绵,势不可当,仲武步步格挡,又间或伺机反攻,双刀几乎舞成了残影。两人时近时远,兵器间爆出刺耳的刮擦之声,火花四溅。 忽地,仲武在对战中寻到了一个间隙,在呼吸间压下枪杆,借力跃起,翻身劈向仲文的面门! 底下的观众猛然吸气,顾山青却知这两人平日定然早交手不下万次,绝不会误伤。果不其然,仲文偏头一闪,两指轻轻一弹,一声铮鸣,把仲武的刀弹开,又挥枪一抡,迅速拉开距离。他踏在空中,枪尖仍直指对面,等待再次出手的时机。 刚刚那一下让仲武的刀几乎脱手,他却顺势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让刀翻转,重新摆出了起式。如此双刀一个向前,一个后,显然是要换一种刀法了。 “好!”一瞬间紧张的屏息之后,人群中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连绵不绝。 两人的武艺无疑十分高强,但比起他们的武艺,顾山青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问君殿的这些护卫,都会浮空之术?” 谢丰年嘲笑道:“你以为浮空术是路边的大白菜么?哪哪都能见到!除了这两人,好像也只有三四个会。否则你以为念君囤这么多飞马做什么?” 顾山青:“……拉车?” 又过不久,再换了一套身法打过之后,天上的二人刀枪蓄力相击,发出一声震天脆响,嗡鸣不绝。底下离得近的人甚至不由捂住了耳朵。 两人僵持一会儿,就势向后一翻,各退一步,对抱一拳,算是作了和局,退回到队列里。 谢丰年精神一振,用力拽了拽顾山青的衣袖:“该到不空他们了!” 他话音刚落,天上似有妙音传来,隐隐约约间缥缈又神秘。四位窈窕神女不知从何处飘然而降,高髻云鬓,玉臂轻舒,手挽飘带,吹笛抚筝反弹琵琶,如仙乐般空灵,连日光都柔和地折射出七彩佛光。 四周的人发出阵阵惊叹,谢丰年却忍不住笑骂一声:“死和尚净会装模作样!” 旁人看不出来,他们却看得分明,这神女不过是张文典折的纸人,而烘托氛围的乐声和佛光则显然是不空的手笔。 谢丰年在怀中掏了掏,递了个一面镂空的小木盒给顾山青。 顾山青问道:“这是什么?” 谢丰年嘿嘿一笑:“你以为我没做准备么?我一早就吩咐包打听跟着那三个家伙了。你往里看就是!” 顾山青哑然,在谢丰年连番的催促下贴眼往小盒子里看去:问君殿外设了结界,包打听往里冲了几回,都给弹了回来,还弹得飞出老远,到最后才长了教训,盘旋几圈,落在了殿外的树上,正好俯瞰殿前白玉阶上的不空三人。
124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