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早与苍殊约好了,他正在城中等他。 猫九郎抬起头来:“咦?叶司台已经走啦?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注意!” 鹭飞飞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个笨猫!叶司台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居然都没发现!真是白长了一对猫眼睛了!” 猫九郎道:“啊?你都看见了你还不跟我说!我还想和叶司台最后再打个招呼呢?”、 鹭飞飞奇道:“打招呼?你还想说啥不成……” 听着他们两个努努不休的争执,顾山青不由地微微笑了。有些事变了,但终究有些事没有变。 苍殊与他相约的地方在城中最繁华的街上。 抬头望着酒楼门口“万客来”的大招牌,顾山青突然想起,他第一次与苍殊重逢之后,从九歌镇回来,同谢丰年、张文典他们也是在这里吃的。 是巧合吗?还是命运晦涩难解的谶言?一个隐秘而不为人所知的轮回? 顾山青跨进大门。 苍殊正坐在二楼临近窗户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旁自斟自饮。 明媚的阳光打在他宛如刀凿斧刻般深邃的侧脸上,让顾山青不由地心中一颤。他的脚步突然踌躇了,一时竟不敢上前,就仿佛眼前的不单单只是一位昔年的旧识,而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然而,苍殊却先察觉了他们的动静,偏过头来,道:“你来了?” 顾山青深吸一口气:“我来了。” 苍殊把猫九郎和鹭飞飞打发去了楼下另一桌,于是这个角落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在半晌的沉默之后,是顾山青先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是我们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吗?” 苍殊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怀疑。我记得你的名字,但你的样子和气味都变了许多。” 顾山青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苍殊犹豫了片刻,道:“是你坐在我背上的时候。” 顾山青一愣,道:“我坐在你背上的时候?” 苍殊道:“是。”他顿了顿,又迟疑地道,“旁人坐在我的背上时,为了稳住自己……总要用力地抓住我的羽毛。唯有你一个……只是轻轻地扶住了我,与那时一模一样。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确实是你了。” 顾山青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在九歌镇追捕狐俏娘时他确实让苍殊载着他飞过,可他却想不起来在那之前他什么时候还曾坐在苍殊背上。他疑惑道:“那时……?” 苍殊微微一笑:“你应当不记得了。那时候你为了救我已经昏过去了。你的师父……”他顿了顿,道,“前一个师父,那位老人,从牵丝戒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缠住了丘无忌,让我带你走。于是我用羽毛化出了一个分身。虽然只是分身,但其中也是有我的一缕神识的,那时候,你就这么扶住了我。即便已经没有意识了,你仍然不肯揪住我的羽毛。” 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宛如春水。顾山青的喉间莫名地梗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在他的梦境之中,总有群鸟扑翅的簌簌阵响。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苍殊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那时候的我还不够强大,只拖住了丘无忌不久,也失去了意识。因此也不知道我的化身把你放在了哪里。是我的伯父他们收到了你让我发出的消息,及时赶来,救下了我。只可惜……” 他面露不忍,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顾山青却一下子心中了然。 在顾山青晕过去时那位老人便受伤颇重,想必在后续的搏斗中没能活下来。 苍殊接着道:“后来我伤好之后也在那附近到处找寻过你,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他低下头,“抱歉。” 顾山青轻轻地咽了咽嗓子。 苍殊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知道,那过程绝不会那般简单。 他想象着少年时的苍殊焦急而绝望地四处寻找他,最终不得不放弃的样子。 而那时的他在做什么呢? 或许仍在昆山中四处徘徊吧!更有可能已经被他的师父所救,正在没心没肺地学习驱灵术,对苍殊仍在找他的事无知无觉,一无所知。 他开口道,声音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哑上许多:“不必道歉,那不是你的错。”他又想起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既然你那么早就认出我了。” 苍殊又踌躇了。重逢了这么久,顾山青从未见他如今日这般犹豫。 是因为我吗?他想,是因为我,这个果决而刚毅的男人才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慢慢地道:“我怕……我怕你不记得我了。想慢慢告诉你。” 我怕我们之间变得尴尬。 我怕我们曾经的熟识敌不过此日的生疏。 我怕我错过第一个机会,便无法从头再来。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顾山青却莫名觉得,他听懂了。 “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直到此时,都尚且无法变成人。” 他望着顾山青。 他说,对你的爱,让我成人。 顾山青想起之前从鹭飞飞和猫九郎那里旁敲侧击而来的苍殊的过往。 一个人与妖的混血儿,母亲早逝,父亲隐居避世,别的妖在两三岁时便可化身成人,他却直到少年时分都无法做到。严厉的大伯将他赶出王宫,道要让他历经考验和磨练,不学会化形,不许他回来。 若不是顾山青在集市中遇到了他,买下了他,他又会如何呢? 顾山青不敢去想。 一股汹涌的浪潮在顾山青的心中涌动,让他隐隐恐惧,却又有着未名的激动。在这浪潮的激荡之下,他竟不假思索地探出手去,覆在了平平放在桌面的苍殊的手背上。 苍殊似吃了一惊,眼中却有明亮的光一闪而过。 他紧紧地盯着顾山青的脸。 顾山青一字一字地道,似是在对着苍殊立誓,又似在对着自己的心呢喃:“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话说出了口。 然而比起顾山青,倒好似是苍殊更加紧守着这个诺言。 在顾山青接手之后,镇异司的人数达到了历史的最低点。除了他这个司台,只有文影能勉算半个人,可以去九州各地处理处理案子,出一出外勤。 征集天下英雄的帖子发出去了,可人也不是那么好招的。这世间神通了得的异士或许不少,可愿意抛却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每日到镇异司点卯的却也并没有那么多。而在能力之外,顾山青更看重应征之人的心性如何,又筛下去一些。 于是,缺人的情况便一直持续着。 顾山青不时飞剑传书,劳烦叶一在东西南北帮忙料理一些棘手的情况,但仍有大量的事等着他去做。反倒是苍殊带着鹭飞飞和猫九郎,他们这三个妖在帮着顾山青东颠西跑。 每当顾山青满怀歉意地问起会不会耽误苍殊按察使的工作,总会被他以“按察使各自为政无人管他”以及“鹭飞飞是供顾山青驱使的灵兽他理应帮忙”为理由搪塞过去。配合着猫九郎和鹭飞飞应声点头时无比真挚的眼神,总会让顾山青在歉意中生出让心灵无比慰贴的温暖。 又过一阵,苍殊从九州东南出行回来,告诉顾山青道他原本要去办的案子已经被人解决了。据说解决那只作乱的水鬼的是一对游方的兄弟。道是兄弟,他们两个长得却一点都不像,据见过他们的人说,那位哥哥使了一手飘逸圆滑的好术法,数十张符咒在他的操纵下如翩翩蝴蝶般在半空上下翻飞。而那位弟弟就更古怪了,明明是个人,稍不注意一眨眼,他的胳膊就变成了长长的藤蔓,缠住那泥鳅精,它就怎么也逃不了了。 听到这个消息,顾山青呆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当天下午,他久违地早早从镇异司散了班,同时给镇异司的所有人放了假,请他们之中所有愿意随他去的人到附近的酒楼吃酒,直喝到酩酊大醉,才被苍殊领回了家。 第二日,因昨夜醉倒的人太多,整个镇异司都静悄悄的。 大门虚掩着,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孩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踢着石子玩。踢到一半,他在镇异司的门口停下了,开始端详起贴在墙上的,已然有些泛黄、翘起一个角的布告。 许是因为刚刚开始读书,他一字一句读得很慢。尚未读完,就察觉有一个人在他身旁立住了,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年岁这么小,便要来应征吗?” 小孩转过头来打量,只见与他并肩立在那布告前的竟是一位单腿的和尚,在另一边原该长着小腿的地方,只有一根用麻绳紧紧缠在腿根处的木柱。 他也回过头来,与那小孩对望——一道狭长的疤痕从他的额头竖切而下,横亘在他的眼睛上,显得有些吓人。但那只眸子仍旧是清明的。 那小孩没有退缩,只不以为意地一偏头,道:“我娘不会同意的。”他顿了顿,又以只属于孩童的直白好奇地道,“你的腿和眼睛怎么了?” 那和尚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我被一只大鸟抓到了山上,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下山回来……” 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小孩撅了撅嘴,又踢着石子跑了。 和尚在门口立了良久,而后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门里有人应声,他才慢慢地把门推开,笑道:“阿弥陀佛,小僧刚刚看到了门外的布告,不知贵司现在可还招人?” ---- 抱歉最后一章拖了这么久…… 好像除了拖延症严重发作也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但或许也可能是我在潜意识地拖延与这些角色,与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间。 因为投注了心血,所以难免十分不舍。 虽然读的人并不多,但真心感谢所有愿意来听我讲故事,给我留言的朋友! 可能没有你们我没法坚持到最后。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后续或许会掉落一个《大和尚历险记》的番外,如果感兴趣欢迎一观~ 有缘的话我们下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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