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具尸体都已腐迹斑斑,不过能看出腐败程度各不相同,最里的最严重,最外的则稍轻。尸臭刺鼻入脑,顾山青不由站在原地缓了缓,才问道:“除了我,可还有谁来看过尸体?” 阿旺圆溜溜的眼睛困惑地看向顾山青,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又突然一亮:“顾大人是说苍殊大人?他昨天刚来!”虽然还是人形,顾山青仿佛看到他身后有一条隐形的尾巴在疯狂地摇,“您认识苍殊大人?” “久仰大名了。”顾山青道。 阿旺用手帕掩着鼻子,开心得舌头几乎都要搭下来:“我最佩服的就是苍殊大人了!这次能见到他实在是太幸运了!您可不知道我把苍殊大人追捕鲤鱼精的故事听了多少遍!” 说的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渭河流域常常莫名有船只翻倒,行人无论是人是妖,落了水就瞬间沉入河底,鲜有能活命的。直到死亡数近百,苍殊作为扶正按察使前去调查,才查出是有一只鲤鱼精在兴风作浪。这鲤鱼精力大无穷,寻常渔网对他压根奈何不得,且极其狡猾,滑不溜手,犯一次事换一个地方,见势不妙就迅速潜入水底逃走。 苍殊以真身日行千里,在渭河上空盘旋了整整七天七夜,在他终于再次冒头时疾速俯冲,生生将那鲤鱼精从水中拔起。等他把鲤鱼精扔到岸上,人们围过来,才发现那鲤鱼精几有十丈之长。 这事迹在那会儿流传一时,几乎人尽皆知,而苍殊为妖的直接刚猛也由此可见一斑。 顾山青答道:“自然是听说过的,不过我想问的是,除了苍殊大人之外可还有别人来看过尸体?” 阿旺歪头想了一想,道:“除了苍殊大人,那就只有陈三的老婆、老娘和王五的老婆了。最后一个人是从外边来的,身边只跟着一个买来的小厮,他死了,小厮就自己走了,也没有别人来看他。” 根据之前了解的消息,顾山青知晓陈三是镇上大户陈家的三少爷,王五则是他家的伙计。而阿旺所说的最后一个人则是一具无名之氏,如今没了头,更加无法辨认。 接着又听阿旺道:“哦对了,还有赌场的俏娘!” “俏娘?”顾山青问道。 阿旺脸上突然现出一丝不安,顾山青不动声色道:“她和这三个人可有什么过节?” 阿旺犹豫道:“好像有传闻之前陈三纠缠过她,那也是很久之前了。她来也是因为在她的赌坊死了人罢?” 顾山青没有回答,走到墙边取下一只火把,走到陈三的尸体旁。 尸体脖颈处的大洞凝固成了一团污糟的浑浊颜色,散发着股股恶臭。 顾山青举着火把弯腰细看,在一片混沌的腐肉中,颈骨的断面干脆利落,正像是颈骨瞬间切断的样子。然而若说是被怪物咬断,那又有哪种怪物的牙齿如此锋利,如此巨大? 他走到王五和另一人身边查看,断口也是同样。 阿旺随顾山青一道看向尸体,没了刚才的兴致,恹恹道:“顾大人,您和苍殊大人一定要抓到凶手啊,真是太吓人了。” “定然尽力而为。” 得了他这算不得保证的保证,阿旺甩甩头又恢复了精神,开始在顾山青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起了陈三和王五的生平故事。 等仔细查验完三人的周身,确认尸体除了没有头之外再没什么别的异常,顾山青便准备告辞离开。走之前,问道:“那赌坊的俏娘现在在哪?” “赌场关门了,那应该在家吧?她家就在镇西观音祠边上,一座漂亮的二层小楼,顾大人到了那一看就知道。”阿旺回答,眨了眨眼又道,“说起来,苍殊大人也问了这个问题呢。” 想起昨夜苍殊的样子,顾山青饶有兴味道:“是吗?” 阿旺莫名更欢快了,带着几分骄傲道:“是啊!有事随时找我啊顾大人!”直到顾山青走出好远,仍在殷勤地挥手。 离了巡捕房和过于热情的阿旺捕头,顾山青思索了片刻,决定再去一趟赌坊。 小镇不大,到哪里都是步行的距离,巡捕房和主街又相隔不远,他很快到了赌坊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却隐隐听到坊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呓语,夹杂在翻箱倒柜的细碎摩擦声里,说不出的诡异。 顾山青正待细听,突然有人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 回过头,苍殊在距他一臂之遥处站得笔直,冷冷道:“君子不欺暗室,当光明磊落。” 他来得无声无息,应该是刚刚降落。 顾山青苦笑,正要解释,却听到屋内的人突然发出大叫:“啊啊啊啊……!” 声音惊恐至极,仿佛肝胆俱裂。 苍殊脸色一变,两步上前猛然一推,房门轰然大开。 一个头发蓬乱,衣衫破旧肮脏的人像见鬼了一般半瘫在地,踉跄后退。退到一半又戛然停住,翻过身趴到地上,低头边嘟哝边四处扒拉,似乎在寻找什么,对顾山青和苍殊完全视而不见。 顾山青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只听他口中翻来覆去地念道:“核桃…核桃…核桃杀了人…必须得找到核桃……” 顾山青试探着问道:“你可是吴老二?” 吴老二充耳不闻。 苍殊也站到他的跟前,观察了片刻,对顾山青道:“没用的,他已经疯了。”说着将一个小钱袋扔在吴老二眼前,“拿去买核桃。” 吴老二飞身扑住那个钱袋,紧紧地攥在手里,口中喊道:“找到了!找到核桃了!找到了!”就这样叫喊着狂喜地冲出了门。 顾山青看向门口,同情地摇了摇头,回身道:“苍殊大人前两日也去看过尸体了?有何见解?” “绝非寻常妖兽所为。”苍殊冷声道。 “不错,那断口太过整齐。镇民说他们的头是被一口咬掉的,可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妖兽能够咬出那样的伤口。”顾山青点头道。“而且,如果真的是妖兽,为什么只咬他们三个,不咬别人?” 苍殊不语,抬头察看天花板的血迹。那应该是最后一次案发时留下的,前两次的血迹早在赌坊重开时就被清洗干净。 心脏不知道主人没了头,依然忠诚地将血液向上泵送。而尸体倒下后流出的血则被逃跑的人群蹭得混乱又模糊。 顾山青避开血迹,蹲下身,埋头研究起散落一地的赌具。过了稍顷,他扶起一张赌桌,用心将牌九码整齐,又反手把桌子推倒,让牌九再次散落。 苍殊听见了动静,挑眉看向他。 顾山青朝他招招手。 苍殊眉毛挑得更高了,但还是走了过去:“你发现了什么?” 顾山青答道:“一般桌子倒下了,东西掉在地上都是乱的,但大人请看此处。” 他指向地板,门后一排整齐的牌九落成一个弯弯的弧度,甚至连对子都是成套的,在周围的一片杂乱无章中甚是显眼。 苍殊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山青又捡起一枚骰子,对苍殊道:“大人的眼力天下闻名,可否看看这骰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苍殊接过他递来的骰子,拧眉一看,答道:“不错,这骰子上有一个小孔,大约只比发丝稍粗。” 顾山青又递过几枚牌九:“那这些呢?” 苍殊将牌九挨个检查一遍:“也是同样。”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铜制圆筒,化出一根小小羽毛飘入其中。 圆筒闪了一闪,一端骤然亮起。 顾山青立刻认出这是扶正按察使大名鼎鼎的聚火筒,是取了九州至南的熔冲山地下万尺的精火,以密不外传的微型阵法封印在铜筒里做成的。只需输入一点灵力便会亮起,收回灵力就会灭掉,直到圆筒中的精火耗尽。 精火采之不易,聚火筒做起来更难,在世上流传的超不过两手之数。 而苍殊在这个时候将它点了起来。 他把聚火筒亮起的一端贴到一枚牌九上,牌九的另一边果然有一束极细的亮光穿出。 苍殊道:“看。” 却只是为了向顾山青证实他说的话。 顾山青有些无奈地看向苍殊,他不明所以地冷脸看了回来。 在那坦荡的目光里,顾山青扭过头去,心道不愧是王亲国戚,就是财大气粗。 苍殊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依然举着那牌九,道:“这是千术?” 顾山青沉吟道:“有可能。不过这得见到赌坊掌柜本人才能验证。听说苍殊大人也向巡捕房的阿旺询问了她的住处?” “不错,前夜我感到了……”说着,苍殊突然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一些气息,来赌坊察看,正遇到她鬼鬼祟祟从后门进来又匆忙跑了。我看她样子太过惊慌,随口问了捕头一句。” 一个弱女子半夜在自家死了人的店里碰到一个高大男人,不惊慌那才是真有鬼。顾山青在心中暗诽,又生出好奇,不知他感觉到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但既然苍殊不提,那必然是说不得、问不得的。 他转而点头道:“那我们两个就先去狐俏娘住处拜访一下罢,正好也了解一下案情。”说着便往外走,走到一半脚下一顿,“对了,大人这次是只身前来?我一直听说大人有两个手下常伴左右。” 苍殊微微摇头:“他们脚程稍慢,暂且未到。” 镇西的房子挨挨挤挤,俏娘的小楼精致却并不惹眼,不大的院子开一个红色小门,单看那用心雕琢的门环就能觉出细腻的小女儿心思。 可惜这番心思到了有些人手里,就成了牛嚼牡丹。 顾山青和苍殊站在俏娘的门前,苍殊“咚咚咚”把门敲得震山响,但等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苍殊沉声对门道:“我乃扶正按察使苍殊,若再无人应门,我可直接进去了。”声音中渗透了些微妖力,能穿透阻隔直送到人的耳边。 周围的房子里有高高低低的人影悄悄从窗户院门探出头来,好奇地看向两人,顾山青转头对他们客气地微笑,勉力想打消他们的疑虑。 又等了一刻,苍殊终于耐不住,道一声“失礼了”,敲门的手猛然向前一送。一声木闩猛然折断的裂响,门缓缓开了。 一踏入院子,两人就觉出不对。 顾山青直接穿过一楼雅致的客堂,几步跨上窄窄的木质楼梯,来到二楼俏娘的闺房。房间布置得温馨舒适,却衣柜大敞、床褥散乱,首饰盒的抽屉都拉了出来,内里空空如也。 这分明是主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细软,乘夜跑了。 顾山青转了一圈,又下到一楼。苍殊仍在客堂,未等顾山青开口,便道:“人已经逃了。” 顾山青叹道:“是。大人觉得,可要发起通辑?” 苍殊哼道:“一只狐狸,最多跑了一个日夜,追回来不就是了。” 说着,向门口潇洒地一甩手。一把羽毛就着他甩手的去势在半空中蜕变成一只只小隼,如破空利箭一般冲出门,向四面八方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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