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事吧?” 年轻人又扔下刚扶起的自行车,跑到他身边。 亚伯拉罕扶着额头,脸上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忽然有点头晕,嗐,可能是年龄大了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年轻人扶他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说:“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家?” 亚伯拉罕抬头看了看他,关切和担心都写在年轻人的脸上,温柔得不像话。离得太近,他忍不住端详起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心里悄悄感叹,他长得可真漂亮呀!唇红齿白,鼻削如峰,他的眼瞳居然真的是浅金色的,像是在地底深埋了数亿年的琥珀。 “如果你方便的话,谢谢。”他下意识地说。 年轻人推来自己的自行车,用钩绳固定在车顶上,然后试图扶他坐到副驾上,却发现车门怎么都拉不开。 亚伯拉罕取下挂在脖子上的胸卡递给他:“这车是公司配的,装了定位仪,一定要先用胸卡开启定位仪才能开车门。” 年轻人接过卡片,捏在手里顿了顿,在车门锁上靠了一下,车门果然就能打开了。 他回身想将卡片还给他,却忽然愣在了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冻住了。 “您看,那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越过亚伯拉罕的肩头,指向海面。亚伯拉罕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刚才还一片幽黑深邃的海,不知为何正从水底泛出红光来,仿佛有一团火球正在上升。 紧接着,他们感觉到脚底的震动,两旁纤细的路灯柱子颤抖起来,晃得像被微风拂过的麦穗,桥梁的栏杆也随之震颤,发出金属的共振的鸣音。 不会是地震了吧?亚伯拉罕心想。 大桥上的路面开始显而易见地晃动起来,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裂痕,桥墩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但依然能堪堪支撑住桥面。 亚伯拉罕像着了魔一样靠近桥边,他想看看水里那团火是怎么回事。那团红色的影子越来越大,水面不断冒出气泡,不一会儿竟像水壶里烧开的水那样,开出了莲花。 热气从海面蒸腾起来,直扑他的脸。亚伯拉罕却感觉舒心,就像回到了自己的祖国,那炎热干燥的气候,从沙漠中吹来的烫人热风。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海面下的红色影子,他并没有在期待什么,他只是好奇。 海面翻腾得更加剧烈,那团火球也变得越来越巨大,边缘变得不规则起来,有了深深浅浅的暗纹。 岸边的水泥堤坝开始坍塌,人造礁石碎成了渣,沉没进海里,脚下的大桥地动山摇,汽车已经因为倾斜的桥面而滑向另一边。 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他的自行车还绑在亚伯拉罕的车顶上。 仅仅一条马路之隔的地方,整座城市还在沉睡,没有人对海边的震动有丝毫察觉,摩天大楼里该亮着灯的地方依旧亮着灯,该加班的人依旧在加班…… 亚伯拉罕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跃出海面,发出千万道瀑布坠下山崖的巨响。他抬头一看,眼前的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颜色,是如同玄武岩一般的黑色,正中还悬着一颗明若太阳的火球,在微微搏动。 空中传来陌生的巨响,与刚才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同,似雷鸣,又似某种野兽的嘶吼。亚伯拉罕仰头张望,才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地变色,而是—— 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 它迎风鼓动着巨大的皮翼,那灼人的光芒来自它胸膛里的岩浆,它骄傲地扬起长长的脖颈,布满棘刺的长尾拖在身后。 它橙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危险,眼瞳是一条细细的竖线,它巨大的脚爪上还纠缠着铁索,坚硬的鳞片上插满了枪矛戟箭。它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古神,来向这个目中无人的世界,愤然索要自己应有的声名。 亚伯拉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或许该跑,毕竟这头龙看起来不像什么善茬。他才刚刚决心要重新开始生活,追回妻子,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他拔腿奔向汽车,好在桥面此时已经不再摇晃,他刚想拉开车门,忽然想起胸卡还在那个叫约书亚的年轻人手里,可他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他最后再转身看一眼巨龙,来不及发出尖叫,比海啸更快的岩浆已经吞没了他的脚踝,他整个人像冰激凌那样融化,变成一道冒着白烟的蒸汽。岩浆接着涌向了他的汽车,那个钢铁制造的四方盒子,也像在牛奶里泡软的饼干一样,一点点断裂,消失在滚烫的熔岩里,最后什么都不剩…… 巨龙偏着头,看了看这空空荡荡的桥面,猛然振动双翅,巨大的脚爪在战栗的栏杆上轻轻一点,转身向正愈来愈亮的地平线飞去。 沿海大桥,在它落下的阴影里,轰然坍塌。 ---- 这一节里的约书亚,不是主角约书亚,主角约书亚是白金色头发和金色眼瞳的,这位是黑色头发和金色眼瞳。
第21章 第二日(2) “给你十分钟,速来办公室!” 一大早,米兰达的连环叫早服务,把约书亚从骚动不安的梦境中生生揪回现实世界。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的崔斯坦,用力搓了搓脸。 不用说,昨天去了那么久,还被迫带了个拖油瓶回来,大天使肯定气坏了。 珀迦托雷不兴用手机,因为手机局限太多,而且信号太不稳定。约书亚和米兰达之间的远程交流,靠的是橙色发光背心上一枚八芒星形状的玳瑁胸针——八芒星代表了上神之光。这些胸针的作用就等同于大天使们的金镯,背后是用魔法建起通讯网络,永远都在服务区——换句话说,再也无法用这个作为不接电话的借口了。不过黑尔是个例外,那里断绝了一切与上面的联络。 每位灵魂打捞员工作时,都必须穿上这件背心,以便时时联络上自己的伙伴。也有喜欢剑走偏锋的,比如娜塔莎,她从来不穿那件难看的制服,总是把胸针拿下来别在自己的衣服上,有时忘记配戴也没人敢怪她,谁让她男朋友是珀迦托雷最富得流油的部门的首席大天使。 地板上的崔斯坦动了动,慢慢睁开眼,将一天中最新鲜的一束目光投向约书亚,绽开一个温暖又腼腆的笑。阳光穿透窗户洒在他的眼瞳上,把巧克力般的深褐色映成了沙滩一样的浅棕。 约书亚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想起昨晚做的梦。 他梦见自己跪在一座雄伟的环形祭坛中央,脖子下垫着一块充满血腥气的凹形木块,四周是呈螺旋形扩散的环形血槽,槽底蔓布着如同日珥的浮雕,暗红的血液为其勾边。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看不见那人的脸,只知道他穿一双镶嵌宝石的皮靴,长袍垂地,繁复的刺绣和毛皮沿着衣摆滚落,不断拍打着鞋面。 那人双手柱一把巨剑,剑尖没进断头台下的枕木,足有三寸。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惶惑,他的身体倾斜地靠在剑柄上,仿佛只有依靠剑的力量才能站稳。 祭台下面人声鼎沸,无数的声音在喊“杀了他!杀了他!”,各种音色,各种年龄,各种性别,他看到自己面前的烂水果、碎鸡蛋,闻到那令人反胃的不洁气息…… 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盖过所有沸反盈天的喧哗。 “我看见战争的阴影横扫大地,神的荣光被硝烟遮蔽,阴险的恶魔从地狱中逃脱,带着乌烟瘴气来玷污我们神圣的教堂,纯洁的羔羊躺在地上,英雄的鲜血白白流干。只有让罪人付出代价,天堂才会重新对世人敞开大门!” 那个手握巨剑的人颤了颤,随后用力拔出剑柄。 他能感觉到那人心里巨大的痛楚,像一座大山那样沉重。 手起,刀落,温暖的血液在祭坛里弥散,沿着浮雕的花纹一圈圈勾勒,碰撞出猩红的涟漪…… 约书亚定了定神,起身准备穿衣服。 昨晚睡前和崔斯坦推让了半宿,最终还是自己让步,睡在床上,崔斯坦则心满意足地抱了条毛毯,睡到地板上。 他给了他一件自己的汗衫当睡衣,崔斯坦穿得有些紧,胸膛的布料都撑出了横纹,衣摆缩上去半截,露出一点结实的小腹。 不得不承认,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崔斯坦踢掉毯子,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使那件紧小的汗衫进一步上缩,一直缩到了胸膛下面,有点像女式背心。 “醒了?”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嗯。” “昨晚睡得还好吗?” “不错。” 约书亚跳下床,套上裤子。 “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睡地板的。今天下班,我就带你去家具城订一张新床。” “你要走了吗?”崔斯坦盘腿坐在地板上,愣愣地看着他。 “我得去上班,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的话,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在家里走动走动,看看书、看看行人,冰箱里还有些吃的,你自己热了吃,但要注意安全。不是不让你出门,珀迦托雷乱七八糟的规矩实在太多……” 约书亚蓦然感到自己变得婆婆妈妈了,生怕有什么地方没嘱咐到,等崔斯坦闯下祸,自己又要到赫柏纪律委员会那里提人。这还算小事,万一耽误了崔斯坦的三天之期,让他又魂飞魄散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可是眼前这个穿着不合体衣服的傻大个,却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只知道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就差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哭喊着:“你不要去上班好不好?” 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小汤米偷偷带小金来上班时的心情——我怕他一个人孤单。当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生命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你、指望着你,并且除你之外,再无人可依,你会发现,其实自己也放不下他。 “好吧,今天你跟着我。” 崔斯坦激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将约书亚整个人裹进怀里,良久,才不好意思地松开。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弄疼你没有?” 约书亚摇摇头,心想:早晚,早晚我会被你闷死…… 他翻遍自己的衣柜,终于从箱底找出一件过大的T裇,是某次神奇动物研究所搞活动,为某个新物种募集研发资金,定做的一批文化衫。那件T裇,胸前印着一只Q版的赤足绿身上面还带着密密麻麻环形斑点,毛茸茸,既像蛾子又像蟑螂样的昆虫。看得出来,尽管画师已经极尽美化之所能,可这种改良蟑螂看起来还是不怎么讨人喜欢。T裇的背面用圆润的手写体写着“给我一个抱抱吧,我超可爱的!”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项目最终因募捐失败而搁浅,这种可怜的小虫也没有得以和人类见面,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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