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这时候走进来,双手在裤子上擦去手汗:“都搬完了,还有什么吗?” 他看到约书亚面前的大箱子,二话不说立刻弯腰抱起。他的脸上有种羞愧的讨好,殷勤地忙这忙那,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仿佛舍不得他走,又期盼着他快点离开,好使自己拙劣的掩饰避免露馅。 娜塔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我也相信他,头儿。我觉得他天生就缺少背叛这条筋。你看他那样子,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我对不起你,但我不能说,就让我从别的事上弥补一下吧’的气息。” 约书亚笑道:“你也看出来了?看来我的读心术在他身上是真的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又转身检查了一下有无遗漏:“走吧,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去新家。” 娜塔莎走在前面去开车,约书亚拉开副驾的门,刚想坐进去,衣角便被一只手拉住。 “照顾好自己。” 他一回头,只见崔斯坦那双温柔的深棕色眼睛里闪着光,仔细看,似乎有斑斓的水迹。他嘴上说着最止乎于礼的客套辞藻,眼神倒不会骗人,把他的内心出卖了个干净。 约书亚打掉他的手:“知道啦,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准备好了就搬上来,剩下的东西该扔就扔,别跟个捡破烂的似的,给我丢脸。” 崔斯坦吸着鼻子点点头,等约书亚一转身,又从背后抱住他。 约书亚扭头想看他,他却把脸别过去,深深迈进他的白金色头发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请不要看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和盘托出,但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由我亲手为你展现祂的神迹。”
第97章 第六日(12)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天气区刚消失的那天。 黑发约书亚摆脱了身后的追兵,仓惶地飞上高空,将自己的行踪隐匿在云层里,双眼逐渐从重瞳状态恢复过来,就像烧红的烙铁在凉水中冷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心有指甲嵌进肉里的痕迹,他咬着牙,自责又忿恨地道:刚才怎么会下手那么重?我明明只是想脱身而已。 他对他的恨,总是在见到他的那刻就消解了,像冰化成水,原来只是爱改变了形态。 毕竟,最早最早的时候,那个把自己打扮成乞儿模样,落拓兮兮流浪到他门前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而他也正如自己希望的那样,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这一世,换他来做他的养父。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崔斯坦以为回来的是那个自己等候的人。 及至他慢慢长大,崔斯坦逐渐意识到,那双璀璨的淡金色瞳仁也掩盖不住底下隐隐闪烁的凶光。 他会踩死挡在路中央的青蛙,即便明明一脚就可以跨过去;邻居家的狗在崔斯坦种的玫瑰花下撒尿,他就用石头把它砸死;邻居女人对崔斯坦出言不逊,他便放火烧了他们家的房子。 崔斯坦送他进了学校,希望和同龄人在一起能改变他暴戾的性格。可是他却对学校里的同学锱铢必较,推了他一下的男孩被拧断了手腕,拿走他铅笔不还的女孩失去了一根手指,而把他叫到办公室批评教育的校长,直接被他从窗口推了下去,摔断了两条腿。 崔斯坦这时候才明白,这一世约书亚改变的不仅仅是发色,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约书亚。 这是一头怪物,一头披着自己最爱的人面目的怪物,但崔斯坦没有丢下他,而是带着他搬到了很远的地方,住进了护林员小屋。在这里,他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他开始亲自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如何与小屋周围的动植物相处,教他用真正的约书亚的眼睛来观察这个世界…… 或许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变好吧,约书亚想。 可他心中的戾气根本无法化解,他是阴影神的造物,是拿弗他利用约书亚残留的最后一点灵,和自己那充斥着仇恨、邪恶、暴虐的灵混合在一起,捏成他的形状。他本来是要以这幅面目,天长地久地陪伴在那位始神身边的,但偏就是身体里那一缕无法拔除的属于约书亚的东西,引诱他又来到崔斯坦面前。 好吧,他愿意为他伪装成另一个约书亚。 他变得乖巧了,温顺得像一只听话的猫。他陪崔斯坦一起种花,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塑料花盆里培育出幼苗,再将整盆整盆幼苗埋进土里,等它们盛开成一片热烈的花海。他会赞美花的美丽,努力掩饰自己的言不由衷。他强忍着厌恶,去做那些养父要他去做的“好事”、“有意义的事”。 他装得无懈可击,在对人微笑的时候,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一丝恨意,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和他养父一样是个好脾气的老好人,可崔斯坦还是不信,只有崔斯坦。 他从未停止自杀,他的两条手臂上,割腕的伤口密密麻麻,但他就是死不了,他说,这是阴影神对他的诅咒。 他看着他,这个已经变乖了的约书亚,眼睛里却只有痛苦,和无边无际的孤独。他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他的狱卒,是防止他干出什么天大的坏事的双重保险。 但约书亚没有放弃,只要他留还在自己身边,他就会一直演下去。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崔斯坦求他杀了自己。 可笑,明明是他要自己做个好人,到头来,却又求着自己杀死最爱的人。 他将死亡赠予了崔斯坦,作为最后一份爱的礼物。可是重新做回自己以后,他却发现,自己也没有理由再活在这个世上。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呢?他这个缝合怪。没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就把他带到这个世上,他是长成光明神模样的阴影神,可这世界上已经有一位阴影神,不需要他了。 他的内心充斥着痛苦和仇恨,但他并不明白那痛苦从何而来,仇恨又是冲着谁去的。 他只能选择毁灭这个世界,毁灭一切让他痛苦、孤独、无助的东西。 透过流云的间隙,他看到崔斯坦被他的朋友们环绕,他们为他检查伤势,简单包扎,然后七手八脚地抬起他。 他不由得意识到,原来崔斯坦不是真的孤僻啊,他躲开人群隐居起来全是为了自己。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痛苦愈加浓厚。 他静静蛰伏在云中,等待那些播撒祝福的天使离开,而后,他孤身一人,潜入漆黑沉静的大海。 少顷,他浮出海面,手里举着威瑟维尔女王的一根断牙。他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深情的目光,触摸过这根长牙上的螺纹,他将它竖起,掌心升起一团黑雾,在黑雾的作用下,长牙慢慢变短、变细,最后变成了一把匕首的模样,被他握在手心。 他喃喃道:“是时候去拜访你一下了,路西法。” 他再一次潜入水里,戴斯彻海冰冷的怒涛裹挟着他,一路前往最深的地方,那里是大陆的骨架,海底的疮疤。 他屏息深潜,他并非拥有有水系法力,因此冒然闯入深海腹地对他来说有些危险。他逐渐觉得背上的压力增大,仿佛压了十万座大山,胸骨就要被挤扁压碎,但他咬着牙,摸索着两边的延时,一点一点带着自己往更深处潜去。 终于,他来到了海沟的底部。 这里的浓黑,连无星的夜晚也望尘莫及,唯一的光亮,来自身旁游弋的鮟鱇鱼,它们挥动着发光的诱饵,照亮可怕的脸。 奇怪的是,这里的水却并不寒冷,相反有一股股的热气,从地底下冒出来,温暖的洋流里,还带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 黑发约书亚铆着最后一口气,在海沟底部的岩壳间摸索,他找到一块钙化的岩壳,长时间深层洋流的冲刷让这块石头表面变脆,但依旧很坚硬。他抬起握着匕首的手,使劲往下刺去,一下,两下,三下…… 那坚硬的岩壳,竟然像蛋壳那样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从这条裂缝两边又延伸出无数道细小的裂缝。 一股势不可挡的热气冲天而起,直接顶破碎裂的岩壳,在水中形成一束龙卷风似的泡沫,而这气体似乎不溶于水,随着源源不断的气泡涌入浅海,海面如沸腾一般。 十诫厅内。 “所有系别的术法按照功用概括起来都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进攻型,另一类是防守型,光系术法自然也不例外。” 在一间圆形的教室中,路易用手杖指着他在墙上留下的划痕道。 “与其他元素不同的是,光元素没有实体,这也就意味着它不会受实体之累,从而可以千变万化。” 路易摊开手掌,掌心凝出一个光球,随即光芒一闪,变成了一朵托举在手心的火花。他反手将火花掐灭,抬起双臂,一手向前,一手向后,做出弯弓射箭的姿势,在他双手之间,赫然出现了一支纤细修长的光箭,他一松手,弓弦未响,倒是那支箭已经插在了约书亚身后的墙上。 “就像这样。”天使长潇洒地收起姿势,双手又重新落回到他的凤头手杖上。 “但是最厉害的法术,永远是当你的法器和本源之力结合起来的时候。” 他指了指约书亚脚边的剑。 “我看见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法器,这很好,大多数学生都是在通过了十诫厅的最后一场考试之后,才有权利进入炼金室,挑选自己的法器。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提前了。接下来,你必须让你的法器以另一种更不起眼或者说更自然形状或方式陪在你身边,成为你身体器官的衍生,毕竟,在真的遭遇到危险时,我们不希望敌人第一眼就看见我们随身带着大砍刀或者双手巨剑吧?那太不优雅,也太不谨慎。” 约书亚拾起那把双刃剑,剑柄握在手心,开始认真思考起了应该把它藏在哪儿。 路易背过身去:“好好思考一下,等你藏好了叫我。” 约书亚把剑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却始终不知道应该把这柄剑安放在哪里。路易等待着,脚尖轻点着地面,频率越来越快,就在路易快要失去耐心之时,约书亚忽然喊了他。 天使长回头看他,眼睛从上到下扫了他全身,并没有发现什么多出的物体。 “我把剑藏在……” 路易立刻抬手阻止:“无需告诉我,也建议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接下来你必须练习,如何在打斗中最出其不意地亮出你的法器。” 路易拿起手杖,劈头盖脸朝着约书亚敲下来,约书亚双手向上,撑起光盾。天使长灵活地变换了走位,一息之间,他的棍子就从另一个方向落下,约书亚闪身躲过,没有打中。 趁着约书亚转身的时候,路易发现他的翅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银箍似乎是之前不曾见过的。 他再次举起手杖,那根比铁还硬的棍子在空中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却没有一击是真正打下来来的,约书亚疲于应付,双眼跟随着手杖,不提防,路易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中掷出光球,在他近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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