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寝殿里,络绎不绝地收画像,俨然一副要把我累死模样。 我却在看了两天后,越觉惊心,随手捡几张都能看到一张熟脸,我坐在椅子上开画卷,越看越觉得再这样坐着多翻几天,天庭期岂还有人在? 吟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略感焦躁,伸手扒开一张扣住的画,我一愣,又见到一老熟人的脸,此人与之前见着的面熟仙僚不同,他是我在天庭的至交好友,我俩常一起饮酒、垂钓,商量着万载时光过去,到我二人神陨之日,要手拉手重回虚无。 我记忆中,我二人上次见面时好似不过才几日前,丹璀肩上扛了一根他用柳条做成的鱼竿,晃晃悠悠地在小周天门口喊我一起去钓鱼。 他说吟无见自己殿里鲤鱼养得肥硕连跳也不会跳,看着烦人,全丢到无根湖里自生自灭去了,让我二人赶紧去钓回来养着。 丹璀平日见到吟无一声不吭如同木头,背后却整天惦记吟无宫里的东西,吟无从殿里拿垃圾塞我衣襟里让我扔出去,他也满眼冒星地要捡过去供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心态。 我不记得那时我二人到底有没有去钓鱼,反正钓到我也不会养这鱼,只会烤了吃。 温禀回来时,我正盯着画像下一排小字,上面写着画像时间和被画人姓名。 他走来扫了一眼:“怎么会留有他的画像?” 我看他:“怎么?” 他伸手把画像卷起,放蜡烛上点了起来,画纸烧起来不快,温禀放在手上拿了好一会儿,火舌才往上蹿。 温禀沉默,隔了会儿问我:“老师记得此人?” 画像名字上写得柳秋行,我隐约有些印象,在乌鸦的记忆中,他似乎与为人时的我交情甚笃。 我问:“他现在如何?” 温禀手中画像火苗大涨,险些烧到他手指,我掐诀引杯中茶水灭了火:“说话,温禀。” 他甩了下手,扔下残纸,两指抹了抹纸张烧成的灰烬,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两眼,叹了口气:“老师别怪阿伦。” 我道:“他死了?”死了倒也无事,不过我没法在他活时吩咐他死后下来找我,或去找吟无来见我。 温禀说:“本来该是在地牢度余生的。”温禀顿了顿。 我道继续讲。 他低眼道:“他是柳婉婉兄长,上次过后我怕您记起后生气,让人把他从地牢中放出来了。” 我拧眉:“你如此针对柳家,只是因为周遂衍与他家曾有婚约?” 温禀抬眼纠错道:“是您与他家有婚约。” 我扫他一眼。 他复又乖觉地垂下眼去:“我不想让您觉得我行事乖戾,虽心底厌弃他家作为,也确实恨不得杀了他们。” “……”我沉默,好奇他如今竟然觉得他在我眼中行事如常人? 温禀又语气淡淡地低声道:“但还因为他一家转而投靠温礼,寻温礼庇护,我最恨温恒、温礼两兄弟。”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些话现在实在多说无益,如今我更关心这群神仙怎么扎堆往一个地方凑。 过去吟无虽无事就随机挑几个神仙下凡来历劫,但多少不会如此敷衍,赶猪崽出栏似的。 我问温禀,这柳行秋如今在何处。 温禀眨眨眼睛,无辜告诉我:“逐出大城了,永世不得回来。” “……”我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干得好啊,温禀。我离我找回失去的记忆,把寻若绑起来大刑伺候又远了一步。
第23章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维持仙身太过劳累,我稍一困倦,眼睛闭上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睁开眼又回了猫身里面。 温禀一副不知道哪里惹我不快的模样,把我抱在怀里频频低头看我。 我从他膝上跳下,走回猫窝卧下,道了句困了,便睡下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温禀抱我坐在车辇里,车轮骨碌碌震动把我震醒,我抬眼从他膝上跳下,从猫身脱出坐在车窗旁,手指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温禀告知我,这些日子大城寒冷,移到行宫住几月避寒。 我立刻记起寻若,温禀回说寻若负伤睡在行宫温泉下已多日。 我手指松开车帘,转头看温禀,再次给了他一个刮目相看的眼神,温禀不骄不傲,面色沉静。 不错。 到行宫车程需要十日,行程过半时,温禀与人在车辇中商议事情,我睡着被吵醒,索性从车里跳出,到附近转悠去了。 我在草里来回踩了几圈,试图唤个地仙,或者土里精灵,转了半圈没见到一点灵气,还踩了满爪的泥,我甩了好一会儿爪,没甩掉泥巴,只好跑到水边去洗爪子。 费劲把爪上泥巴洗干净,突然听见温禀队伍那边传来阵阵骚动,我转头看了眼,骚动声更大。我甩了爪子上水住往回走。 走近了闻见隐约血腥味,我心有疑惑,跳上附近一块大石上,就见温禀的侍卫长剑在地上死人衣前拨弄寻找。 我再环视一圈,地上零零散散躺了些死人和伤患,有人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进了温禀的车辇内。 看着架势是有人行刺,温禀负伤了。 事实果真如此,我在队伍中绕了两圈,就听到我在水边洗脚时,有一行五六个刺客来行刺,嘴上还大声喊着温禀无道,天降煞星,杀父弑兄,他们手持天启来替天行道,虽死无悔,而后挥动满身毒物,与周围人同归于尽了。 难怪才五六个刺客,地上却躺了这么多人。 我回车辇内,温禀果然负伤倚在榻上,他脸色灰白,腹下还有个血洞,一旁替他治疗的崔老满头大汗,一边换药一边擦汗。 我跳到温禀身旁,低头看他伤口。 我本以为温禀负伤应该昏迷,没想我跳过去瞬间他睁开眼,呼吸沉了又沉,才哑着声艰难吐出两字:“救我。” 崔老正低头帮他处理伤口,闻言讲话声声音听着都有些发苦:“老臣会的、老臣会的。” 他没抬头,以为温禀在同他说话,可温禀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我,这话应是在同我说。 我不搭腔。 他若是因救我而伤,我固然会救他。但这显然在应他自己的命数,我便不会出手救他。 我还是没搭腔。 温禀眼睛轻微阖上,而后如同强迫般使得自己睁开,他双目血丝满布,额头脖颈上青筋一根根暴出,可能是因为极力想睁眼,故而看起来如同目眦尽裂地在瞪我。 “救我。”他语带命令。 我垂眸看他。 他体力不济,瞪得通红的眼睛闭上,一行热泪滚出,嘴唇喃喃了两句,满头大汗的崔老没听着,离得近的我听到他说“求您”。 温禀昏了两日,崔老坐在车内,整整两日没阖眼地照料着温禀,本来五日到行宫的车程也快马加鞭地缩到了两日。 温禀被人抱往行宫寝殿床上时,脸色已呈现颓败样。他腹上的伤是不重,只可惜身上中毒,崔老反复试药了许久,头发都白了小半,仍旧是差了几味药。 他如今全靠崔老的参药吊着半条命,夜间有时呼吸偶尔会停滞。 他昏到第五日时,整个行宫都不敢再有大的声响,崔老在我眼皮底下眼看老了五六岁。 这可真是人间一日当他崔老一年了。 入夜后我脱离猫身,隐去身形,坐在桌旁饮茶,崔老几日没睡,此刻熬不住趴在温禀床边打起盹来,旁边侯着的一应侍人也因这几日劳顿犯起困来。 我手指沾水在桌上用茶水画画玩,一会儿画个金元宝,一会儿画了朵画,画到一条形如蚯蚓的蛇时,窗外突然传来嘶嘶爬动的响动。 我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水,窗户被一个蛇头顶开,一条黑色巨蟒从窗口进了屋内,身上还带着水珠,像是刚从水中爬起来。 它身形巨大,从窗外探头进来,蜿蜒着爬到温禀床旁竖身看,还有大半个身子留在窗外。 我传音与它:“你就不能变小点,就怕吓不着旁人是吗?” 寻若猛地转头,才发现黑暗中隐着身形的我。 我走过去,站在他脑袋边上,为不吵醒睡着的旁人,继续传音与他:“你来救他?” 寻若吐着蛇信,传入我耳内的却是人声:“大人为何不救他?” 我笑:“我问你,你反倒来问起我了。” 寻若一双蛇眼直勾勾地盯着温禀,看起来像是想把温禀连人带骨头一起吞到肚子里,他低声道:“我不是来救他。” “哦?”我侧头看他,“你二人不是命脉相连,他如今重伤,你却不急着救他。” 寻若解释:“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我怎会与他命脉相连,不过是些控制我的手段,我助他做事,他以血饲我,为防我伤他,才以身来控我。” 我点点头:“他若身死,你二者之契就可断?所以你此刻来,是在等他身死。” 寻若蛇身开始往屋外退去:“他应当不会死。” 我好奇过去捏他,因为他蛇身巨大,一掌捏不过他七寸,只能整个胳膊过去扣住他蛇头,我低头跟蛇眼对上,笑问:“你知道的倒比我还多。” 寻若挥动蛇身,大力往地上一拍,半开的窗框被他震到地上。 屋内打盹的宫人和几个太医皆被吵醒,慌张抬头。 我拽着寻若的脑袋快速从窗口飞了出去,他身形巨大又是会飞的螣蛇,我拽他离开屋内时,他也带着我往天上飞去。 我翻身坐上他身子,他带着我直冲上天,又猛甩身试图把我甩下。 我扣住他脖子,好笑地问他:“你胆子挺大,如此与我作对,当真不怕我生气。” 寻若迅速向天上腾飞又在空中大翻身,身子晃得更加剧烈,我扣着它的脖子,往天上看了一眼,云层背后一道刺目金光,我直视那光亮,心中大喊了一声吟无。 企图让这个整日吹嘘自己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但实则日日在天庭无所事事的天帝听到我喊叫。 喊叫固然失败,我还被寻若震下了身,身子急速往地下坠去,我躺在空中,手指掐了个诀,见寻若仍在天上飞,不一会儿好似被天上金光吞了进去。 我缓慢落地,双脚踩在地上,脚边恰好一块石头,气得一脚踹开了石头。 如果不是寻若不敢真大伤我,我指不定会被他吞了助他空长几万年道行,当场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当初就该好好学习,如今实在悔不当初。
第24章 我回温禀住所后,才知他暗卫总算替他寻到了几味稀缺药材,崔老忙不迭地研了药喂进他嘴里。 我回了猫身,跳在他床边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知他应是此番死劫已过,便从床上跳下睡觉去了。 这次睡得安稳,香得在睡梦中都感觉自在舒服。 被人抱起时,我还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袒出了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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