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皇帝正携人在院内观景下棋,这边吵吵嚷嚷地惹人不快,宫人不敢扰皇帝兴致,想要驱赶。 陪皇帝下棋那人也不过是个刚刚抽条的小儿,锦衣华服,脸圆而白净,双眸透亮,望人时候未语先带上几分笑,他寻声而来,问发生何事。 宫人卑躬屈膝,对他极尽讨好模样,告诉他小周大人无事无事,让他回去同陛下继续玩棋,陛下等着呢。 小周大人鞋底在石头地上踩出咯哒两声,抬目望不见前方情况,身后背对而坐的陛下又叩叩棋盘:“遂衍,耐性不足,随朕下了两棋,就寻故跑开?” 小周大人抿唇,转身笑:“陛下棋艺莫测,遂衍坐在那儿挠破头皮也想不出解法,才站起身妄图寻些天地灵气让我开开脑。” 皇帝轻笑。 小周大人转身欲回去,在乳娘怀里一声不吭的温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是温禀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惊得乳娘瞠目结舌,险些把他从怀里扔出来。 小周大人听见幼儿哭声,疑惑地诶出一声,询问陛下,又朝乳娘方向走了过去。 温禀因此才得到了太医院尽心的医治,病好后送回他母亲身旁,才知道皇帝召见了他母亲,还赐了不少东西。母亲夜里搂着他大哭,以为苦尽甘来,一切都会更好,他们母子终于可以离开冷宫。 温禀夜里头一次睡上已经温好的被窝,他在被子里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过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还未彻底醒来,就听见乳娘在嚎啕大哭。 原是夜里温禀睡后,母亲借着月色到水边自照,却不慎跌入了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后来母亲尸体被一匹白布卷了出去,冷宫中就只剩下了他和乳娘,更是无人在意。 乳娘平日里从来不跟温禀说话,等温禀再稍大一些,除非必要她甚至不敢见温禀,外间宫人常说温禀天煞孤星,要克死身旁所有人。 后来果真乳娘外出时,又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被乱棍打死,再也没有回来。 温禀是好几天后才知道的,其余宫人不敢再进他殿内,送东西都放在门口直接跑走。所有人都在等温禀死亡。 可温禀没有死,他长到十岁,行如野兽,看到宫人手中一包点心,扑上去连点心带人肉一起吞到肚子里。 后来还成了陛下身前红人周遂衍的学生,陛下喜周氏,连带着对他也好两分,让他借住到周遂衍家中去。 温禀过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年。 直到宫内查出种种邪术,说有一巫蛊术能控人心,查来查去差到皇子殿,温恒和温礼,一个太子一个二皇子,二人为皇后一胎所生,关系非常好,几形影不离。 后来温礼跪到皇帝脚边,声嘶力竭地哭说这种巫蛊之术只有温禀能做到,他出生时就天降巨雷,飞禽走兽死了一地,他定然是天生的巫师。 温禀其实觉得很奇怪,他甚至都有些不记得这当中是否还发生了些什么大事,最后只知周遂衍亲口断了与他的师徒关系,又断了与周家的关系,一应关系全都断了干净,孤身一人认了罪。 实在太过于荒唐,让他一度觉得这是个毫无意思的游戏或者玩笑。 后来温礼见到他讥讽他,说是他连周大人都能克死,当真恶鬼转世。 他倍觉荒唐,周遂衍教他的一直是守信、诚实、有恩必报,该哭时哭、该笑时也要畅快笑,从未教过他,碰到一个无赖至此的人应该如何做。 温礼莫名栽赃他,只因不喜他,又看不惯他受周遂衍护佑,做出如此低劣栽赃行为。 他父皇竟也信这一套说辞,他朝堂上下向来最喜欢的就是周遂衍,隔三差五召入宫随侍,竟会因为这么荒诞的理由给周遂衍定了罪。 温禀无法应对此种状况,只低声道:“皇兄慎言。” 温礼扬起头看温禀,他表情带着轻微倨傲:“我所言有错?” 我在温禀回忆中第一次直面到他这个二皇兄的脸,惊得猛地大咳了几声,手掌一松。 温禀本背靠我腿坐在地上,听我动静,忙转过身来,他抬手抚我胸口,眉头拧起,沉声道:“老师如此,还是不要妄动仙法才好。” 我大脑一片混乱,乱七八糟记忆在脑中穿梭不休,我凝神捏住其中一块,温礼的脸便出现在我脑海。 不过彼时,温礼不是宫中二皇子,他是天界延雀神君,其性格自恋,常顾影自怜,我俩认识八百多年,他与我比美不下五百次。 隔三差五便抓住天庭神仙就要投票。 我自觉没有他美,恨不得把美神称号贴在他脑门上,他不要我谦让,让我定要堂堂真正跟他比上一场。 此人实在无聊。 据说他非要与我比美,是因为他自神魂海化形而生,吟无把他拎到殿前,上下一扫,眼带嫌弃,他以为是自己不够美,才遭吟无此种眼神,遂大声问吟无谁能美得过他。 吟无眉头一皱,觉得神魂海又生了个傻子,挥挥手让他出殿,随嘴道:“小周天住的那位。” 他就找上了我。 吟无此人报复心太重,看不顺眼的麻烦全扔到我小周天来,让我来处理。 延雀整天在我面前照镜子,问镜灵,他与我熟美。 我烦不过他,召了天界众人来投票,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写延雀名字,本来大家名字都写好,吟无溜溜达达来凑热闹,大手一挥写上我名字,后面要特意盖戳写,吟无留。 他这一出闹得,天界众仙纷纷把自己写好的名字改成了我。 最后一百七十三人投票,其中一百七十一票都是投给我的,剩下两票一我猜是延雀亲手写下,另一则是我写的,但我没留名。 延雀为投票结果失魂落魄,又为另一个给他投票的人心神荡漾,觉得对方乃他此生唯一知己。 我怕他崩溃,便没有告知他真相。为此他其后再也不让不记名投票,也永远只能获得他自己那一票。我怕我再写他名字被他知晓,他哭喊着说我侮辱他。 他被吟无扔下来洗涤神魂实乃正常事,他确实需要净化一下脑子。 我摸了摸自己下巴,之前在宫外,延雀死时我尚与他有一面之缘,却完全没有认出他,我想应该是如今我神魂正在恢复,那如今到处多走走,多看几个熟人,之前的记忆想必就能慢慢恢复。 温禀的手还在我胸前轻柔顺着气,我捏开他手,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你的二皇兄,温礼,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 温禀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掌,良久竟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我没忍住笑:“胆子倒大。”
第22章 我既已知晓自己记忆恢复之法,断没有坐着慢慢等待恢复的道理,一方面想要回天庭找几百年未见过的吟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骑在他头上问他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让我来凡间历劫;另一方面,我在天庭多见上几个同僚,那过去记忆不全都回来了。 我拍拍袖起身,准备正好趁寻若伤了,把他捆了一起带回天庭,我不杀他,但总得知道他要做什么。 温禀本来跪坐地上,跟着我起身问我,要去做什么。 我道,去找寻若把这咒解,我需要去见见认识的人。 温禀问我:“见温礼?” 我顿了顿,忘了这茬,延雀历劫回去,肯定会去小周天找我,没见到我或许会下来寻我。 我原地思索片刻,延雀脑子不好,下来找我玩,那蛇妖拼死抵抗,他定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告诉温禀,温礼名为延雀:“脑子不大好,不用去见。”我道。 温禀长长哦出一声,赞同:“确实。” 我回看他一眼,凡人都唯恐对神不敬,他倒什么话都敢说,我再仔细分辨他眉眼,细细思索天界众仙中有没有这么个人。 温禀视线错开,一会儿面皮竟微微红起。 “……”我颇有些无语,“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不过想看看我过去是否认识你。” 温禀无辜看我:“那想起来了吗?” 我摇头:“我在天庭好友遍布,住在云里几不出门的女仙,我也能认得她脸喊出名字,对你却没什么印象。” 温禀点头,表情沉静:“那或许我就是一寻常凡人。” 我再抬眼看他,温禀微笑:“刚刚老师问我在想什么。” 我收回目光,已经想到这人嘴里应该要说出些什么不得体的话,果不其然听见他道:“老师一眨不眨盯着我,我以为您想亲我。” “……”我叹气,刚撑住脑袋,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天庭众仙,我确实大差不差都能认识,但阎罗九殿,每一殿的大鬼小鬼我可认不全。” 我摸摸下巴,告知他:“阎罗九大殿,一殿比一殿阴冷,我平日不爱去,认识的人不多,等抽空我帮你去问问,他们谁人认识你,待你此世结束后,若有机缘,我可以去找你玩。” 温禀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凑过来,脸颊压近我:“老师,我可不是跟你玩笑。”他缓慢道,“我要与你做夫妻。” 我拧眉挥袖推离他:“放肆。” 刚要骂他,他眼睛一垂,认起错来:“阿伦错了。” 我一口气不上不下憋了回去,最后只得化为鼻腔里一哼。 温禀又道:“我是神是鬼都不可知,老师别替我假设未来,阿伦不信的。您在人间陪我十载,以后事阿伦不想,也不敢再想。” 讲得如此委屈,仿佛我所说的话都是为了诓骗他,算我自找没趣。 “那算了,我也不替你问你究竟是谁了。” 我二人一时沉默下来,温禀又道寻若如今在行宫养伤,我寻不到寻若,闲着也是闲着,便招手让温禀过来,之前探他记忆被延雀那张都快看吐的脸打断,后续事尚且不知道。 温禀本来听话的蹲我身旁,听闻我是要再探他记忆,他伸掌覆住自己脑门,不欲让我碰:“老师还想知道什么,我可告诉您,您用仙法会让阿伦担心。” 我道他这短短二十几载的记忆有什么值得我劳神,他盯着我不动。 我无法,只得放弃。 他又与我大概讲了讲其后发生的事情,他一出与妖物结契救恩师的故事,讲得实在平平,我听得打了个哈欠。 趴在桌上睡觉的黑猫,被我哈欠声弄醒,它走到我眼前,蹲下身,仰头喵喵,似在邀请我回它体内睡觉。 我眯眼看它,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只寻常黑猫,古怪。 我伸手捏捏黑猫后颈,告诉温禀,我现在好像见到熟悉的面孔便能恢复一点相关记忆,寻若既然暂时无法找,那他可以在帮忙收起宫内各个人物的画册,左右无聊,看下能不能找出一两张熟识的面孔。 本是为了无聊消磨时光,温禀命宫人抱了许多画像来,还兴师动众请了画师给宫里人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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