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三缄其口的样子惹急了沈遇,最后只好说:“不妨殿下随我亲眼去看看。” 祠堂已经近在咫尺,沈遇再顾不得其他,拍拍屁股起身就要走,只听赵福斌的声音弱弱道:“那个,小祖宗啊。”这声小祖宗想来绝非修辞手法:“你看咱们都走到这儿了,接下来都是你们沈氏的家事,外人也不好过问的。赵叔我一把老骨头可是折腾不动了。要不,我先下山去。” 沈遇皱起眉:“可是山路不安全,您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 赵福斌:“不不不,这些都是小事……” “我去送他下山。”没想到竟是星野自告奋勇,说完又给陶清沅使了个眼色,揣上鼻烟壶就走了。 驻扎营地百米外就是沈氏家祠,几人走过几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路,道路尽头,现出一座庄严古朴、堂皇宏丽的大殿来。 爷爷过世时,儿女尽散,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想着回来拜祭祖先,黑油栅栏由于无人修缮,已然斑驳腐朽,月台上放着些青铜骨器,香烛烧到一半就被穿堂风熄了,红木桌上蒙着厚厚的尘土和蜡油,几根雕梁柱经年累月被虫蛀蚁啃,已经摇摇欲坠。只怕再过几年无人问津,这座祠堂就要跟历代无数先人一同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这深山中了。 紫铜牌匾上赫然上书“沈德星堂”四个大字,跟沈遇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 胸口像是坠了块千钧重的巨石,按理说沈遇作为后人该跪拜先祖,但只要想到这气派威严百代昌盛的沈家是踩在齐兆的剃骨之痛上发的家,他就怎么都跪不下去了。 齐兆一手捂上胸口,喃喃道:“我感受到了。” 金丹与妖怪之间的呼应,像是人界的母亲在呼唤孩儿,齐兆的眼神凄惶,向前迈了一步。 乌衣却闪身拦在齐兆身前,眼神坚定:“黑龙,我绝不能让你拿回金丹。当年你被生剖取丹,痛不欲生,怨恨和戾气全都附在上面了,如果你此刻与它结合,定会形成天魔,造成天下大乱。” “怎么这样!”不平的怒火彻底点燃了沈遇,他快气炸了:“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啊!当年为了一己私欲,把他害得那么惨,现在还不许他有怨气了?” 陶清沅上前按住他的肩:“沈遇哥,别激动。我知道你生气,但金丹上现在全是一条龙的血海深仇,如果任由他吞下,届时定会生灵涂炭。历代驱魔师为了阻止天魔降生曾牺牲无数,齐兆是个好龙,我想他也不愿意自己亲手造就人间浩劫。” 沈遇胸口不断起伏,他看向齐兆,他也在看着他,目光平静,竟还带着笑意。 “我……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沈遇道:“凡事都有万一不是吗?谁也没保证他肯定会黑化啊!” 陶清沅却道:“我们赌不起的!如果他要报复,谁都拦不住。到时候这天下怎么办,这人间呢?难道都要为一条龙陪葬吗?” 沈遇气急了,恨不得给陶清沅一拳,但他是无辜的,站在驱魔师的立场上——甚至站在凡人的立场上,恐怕就算让他死,也会拼命阻止齐兆。 “你、你们,早就知道是不是?” 陶清沅语塞,显然是被说中了,只好说:“我们出来前,云主任曾占过一卦,卦象所谕,齐兆……” 他欲言又止。 沈遇示意他闭嘴,后面的他也不那么想听,总不会是什么好话:“那你们还装作通情达理的样子一路跟过来,耍我好玩儿吗?!” 陶清沅说:“云主任的意思说,说不定你能劝得动他,以后让齐兆待在驱委,我们会想办法保住他,他也能在驱委为他选择的地方重新修炼,到时候你们……虽然不能生活在一起,但也可以时时见面啊。” “那要多久?” “少说或许数百年,但只要他潜心修炼……” 沈遇冷笑一声:“不就是变相囚禁了吗?说的那么好听。” 齐兆突然出声,音色冷冽:“你们还要骗他到什么时候?囚龙锁都揣了一路了,否则就凭你们两个,也能阻止得了我?” 陶清沅神色骤变,看着齐兆的眼神中甚至透露着杀意:“你怎么知道的?” 沈遇的心猛地揪起,他瞬间就明白了,驱委的本意根本就是要杀了齐兆! 他起的浑身发抖:“你们这帮小人……到这种时候了还在算计他,难道还指望龙能不计前嫌,束手就擒吗?!” 百年过去了,人性的恶劣倒是从未变过。 “没事,你别因为我生气。” 齐兆朝着沈遇苦笑一下,他从不觉得这人间有什么好原谅的,但他看着沈遇这个小小的凡人挡在他面前为他出头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不能原谅的。这一刻他是谁的后裔,谁的转世又有什么要紧,他只是沈遇,是他喜欢的沈遇。 陶清沅心里直骂娘,这就是绿茶的攻击力吗?!装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啊! “殿下,先别吵了。”乌衣出了声,他眼含悲悯,从乾坤袋内取出一卷装订竹简递给他看,右手则拿着空明大师留给他的佛珠。 沈遇注意到那是他们沈氏的族谱,第六块竹简上用篆书刻着一个名字:沈尚容。 “您不是想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沈遇顿了顿,压下火气:“你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乌衣念了句佛语:“空明大师曾在圆寂前曾将这卷春秋录交给我,希望黑龙能看过这个再做决定。” 陶清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阻止:“等等……” “先生。”乌衣打断道:“此乃空明大师的遗愿,还望先生能够遵从。” 空明大师曾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当年驱委还叫驱魔司时,有许多前辈都师从这位空明大师,据说他活了三百多年才圆寂,留存世间的一截佛骨至今都是除尘驱祟的法器。 属于是前辈中的祖宗,别说陶清沅了,就是云则来了也得乖乖听话。 乌衣左手摊着竹简,右手虎口挂着那串佛珠,只见他垂闭双眼,口中念动经文,周身布满了佛光,一只长尾山雀盘旋一周后,缓缓落在竹简之上。 倏忽间,三个梵文被烫印在竹简上,那一串串人名的墨迹褪去,金色的字取而代之,一段湮如尘埃中的故事重现于世。 长丰二十六年,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群起,天子形同虚设。战乱之中百姓民不聊生,钱塘地带富庶,尚有一线喘息。 然在这年夏,长河决堤,波涛汹涌,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滂沱大雨一下就是月余。阴云淫雨间,高坻上的村民绝望地看着浑浊的江水卷走赖以生存的家园。 钱塘江中,怒涛卷积云,浊浪撼天地。 就在此时,有人看到连绵的白浪中浮沉着一个黑色的巨大长影,一双犄角破水而出,通体墨黑的长物腾飞至空中,身体即卷即舒。 村民全都呆傻住了,只一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六岁稚童,指着空中喊道:“龙……是龙!” “吼——” 长丰二十六年冬,天下皆传钱塘现龙,谕真龙天子。出身江南的柱国齐氏如有神助,屡战屡胜,一举北上入主中原,终于结束了三百年的乱世,建国大虞,定都陵城。 十年后,当年的那个孩童已长成翩翩少年,一日中背着筐篓进山寻找一能制成颜料的矿石,遇一黑衣黑发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男子有一双与众不同的金色眼眸,气宇轩昂,容貌俊美近乎妖异,全然不似人类。 少年略退数步,男子却伸出一只手:“你为我封正,我是来报恩的。” ---- 当当当当!前任出场!!!
第32章 32. 书生画家被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你你你,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龙。”金眸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再后来,整个村子都知道沈尚容捡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长得俊美异常,可惜双眼不能视物,常年以黑绸覆面。 即便如此,下半张脸露出的高挺鼻梁和薄唇也不减他的英俊,反倒多了几分神秘感,像个隐居山林的侠客,引得各家适婚女子对他垂涎不已。 “喂,沈家小哥儿!”村口的庄稼汉抽着烟杆,调笑道:“成日里窝在屋头画画,原来是给自己画了个俊俏小相公出来呀?” 沈尚容父亲早逝,一场洪水又带走了他娘的命,这个孤儿在村里吃着百家饭渐渐长到了十六岁,靠着给别家帮工挣钱,挣来的钱也不吃饭,全买了画材,于是面黄肌瘦,跟个小鸡崽儿似的。但他有天分,被回村教书的先生发现他用一支木棍也能在土地上画画,于是收了他做徒弟。 “别,别胡说。”沈尚容有点结巴,他本身不是个擅长站在众人目光里的,可黑龙一来,整个村子的人全都围着他家转,弄得沈尚容很不自在。 打着毛线的大婶笑道:“若真是画成了精,尚容怎还画了个瞎眼的?” 龙的那一双眼睛实在醒目,沈尚容生怕再招惹些别的事端,于是央求着他用黑绸覆面,平日里也不让他老往外头跑。 等回屋后关起门来,沈尚容看见他就犯怂:“龙神大人……大人可有名字?” 龙想了想说:“兆。” 好在沈尚容是个识字的,想是「昭」还是「照」,直到龙把字写到纸上,他才明白,这倒是个很衬龙的名字。 “我还没有姓。”黑龙神色淡漠,语气却很认真:“听说你们凡人很重视自己的姓,你给我取个罢。” “那便姓沈……”黑龙于是在纸上写下一个「沈」字。 “不不不,不行。”沈尚容想到了什么,急忙打断道:“我本平头百姓,不能让你跟我姓。” 黑龙又把「沈」字划了。 “还是……还是姓齐吧,这事当今圣上的皇姓。陛下气势如虹,连泰山都可封禅,应该、应该不会在意。” 黑龙便在划掉的「沈」字旁重新写了个「齐」字。 至此,齐兆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一日里沈尚容上工偷懒,把耙锄丢到垄上,自己坐在桑树下画画,没一会儿就咬着笔尾出神——齐兆是来报恩的,可是他要怎么给自己报恩呢? 他不是没和齐兆商量过这件事,齐兆也只是说,可以为他实现一个愿望,但这个愿望要大到足够匹及封正之恩,沈尚容不知道自己蝼蚁凡人,能有什么吞吐日月的大愿望。 若说是黄金千两,封官拜爵? 自然也无不可。只是沈尚容的内心总有种莫名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将龙的报恩单单浪费在这些俗事上。 沈尚容瘦削的胳膊还比不上锄头的把儿粗,干两下就没力气了,他其实很想喊齐兆来帮自己干活,但是胆子又实在是小,不敢使唤一条龙。 他不敢去烦齐兆,齐兆倒是偶尔到田上来找他,见日头高了,沈尚容虚着身子在树下汗淋如雨,还会主动提出帮他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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