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榭知道沧渊是想到自己父亲了很难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也想起老魔尊了,想起老魔尊死时的骇人惨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不得好死。
于是他说:“你父亲都不在了,哭给谁看?”沧渊哭得更狠了,抱着兰榭受伤的那只手哭到停不下来,看不见兰榭手腕瞬间红了一片。
见他哭得实在伤心,兰榭有些不忍,问:“是不是我死后尸体要与你父亲一样惨不忍睹,死前特别痛苦,你才肯解气?”
沧渊愣住了,停止了哭泣。
“你选吧,选个你认为最痛苦的死法,让我死。”兰榭语气平淡到似乎是在议论着别人的生死,“死后尸体随你处置,你高兴就好。”
沧渊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他父亲死时那副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来,难以想象有朝一日兰榭也会那样死。
他想也不想便威胁道:“你别想死,你若敢死,我恨你永生永世!”
从那以后,整个魔窟的人都惊奇地发现二公子待在魔窟的时间变长了,不再三天两头往外跑,一出去就是三年五载不回来。
兰榭并不关心他的行踪,只是专注着自己的事,手能动了就动手,脚能走了就出去。割脉自毁,吃药沉睡,自焚跳崖……能想到的都试了,都失败了。
沧渊总能救回他的命,留他一口气活着,然后三天两头来气他。
兰榭经常被气得心脏疼,又不愿意与他多舌,只是默默听着,心里想着还有什么死法没试过。
几百年间的孤独转瞬即逝,他在魔窟看了几百年的日升日落,一个人守着寂寞过活,如果不是那次不得不下山解决首领间纷争,不被六六缠上,他会继续一个人孤寂下去,直到死亡。
六六真的很调皮,他本不愿管他,但是他在六六身上看见了沧渊小时候的影子,终究狠不下心袖手旁观。
常年独处导致兰榭很不喜欢与人交流,他以为即使身边多了六六后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他没想到这个孩子实在太吵,整天叽叽喳喳在他耳边吵个不停,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要问他,能带给他各式各样新奇古怪的疑问。
不知怎的,兰榭被他带得变了个人似的,时而颓废一心求死,时而积极向上施舍性地多活一日。
沧渊以为他有了心爱之人后就会好好活着不再寻死,怎么现在还是这样……
沧渊忽然泄了气,“以前给你找的那些看不上就罢了,像他这样薄情长相之人,魔窟里大大小小的少儿郎多的是,你就一个也看不上?再不济我去给你抓一个还俗的和尚,你换一个喜欢好不好?”
“不好。”兰榭把玩着腰间的香囊,认真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换就换,你以为是魔尊之位,我想要就有,不要也有吗?”
老魔尊的命一直是沧渊心头恨,此话一出,他果然动怒,废了好大劲才拼命压制心中恨意。
“不要命也给我憋着,等我的事情完成,如果我死了,到时候你不死也得死。”
兰榭轻轻笑着,嘴角扯出很浅的、好看的弧度。
“为什么不说话?”沧渊皱着眉问,“为什么要笑?”
兰榭道:“我只是在想,还好他一直坚守本心,没被我蛊惑。”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蛊惑任积雪,不经意的心动最是致命,被自己的心困住,没法逃离。
“我看你就是脑子不正常了,一会儿说喜欢他,一会儿又说还好他不喜欢你。”沧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有错吗?”兰榭问,“喜欢为何一定要在一起,喜欢也能分隔两地遥相思念,只要还爱着,阴阳两隔也是美谈,如果他不想我,我想他就好了。”
沧渊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他没体会过,只喃喃道:“……疯子。”
然后沧渊也走了。
兰榭自己下了床,身体还很虚弱,但他想出去。这里是雅苑,出去说不定可以偶然碰上任积雪,如果真碰上了,就转身躲开,若是躲不掉,就说真巧。
推开闭了好久的木门,阳光顺着门缝透进来,暖洋洋的洒了一地,兰榭看见任积雪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阳光被他藏在身后。
淡定自若如他,被一场暴雨淋的狼狈不堪。
下雨似乎是昨天夜里的事了,兰榭失去意识后不知道这场雨下到今天早上才刚停,也不知道看见他躺在暴雨中时任积雪的心急如焚,更不知道在他接受治疗的这个夜里,承受着反噬之痛的任积雪不被准许进屋看他,就傻傻的站在门口淋了一夜的雨,等了他一夜。
任积雪的衣衫还是湿的,紧贴着身体很凉很凉,看见兰榭开了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兰榭看见他唇色很白,之前从未见过他这样。手也冰凉,看上去很冷,摸上去如碰冰霜。
真巧。
兰榭说:“怎么一夜过去,我没死,你看着却像快死了的样子。”
任积雪没有否认,只道:“好好养身体,等休息好了,我带你离开……”
他看着兰榭,说:“渡劫成神吧。”
兰榭有一瞬间恍惚,仿佛被任积雪的嗓音蛊惑,幻想着要成神,离神佛近一点。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了他的念想,他朝外走去,路过任积雪时跟他说:“不用你管。”
他自顾回了魔王殿,心情乱糟糟的。
六六说:“大人,那和尚把咱殿前的秋千修好了。”
“……什么?”
他这才想起秋千好像坏了。
……
任积雪回去换了套衣裳,继续来找兰榭,他觉得现在的兰榭心理很不正常,总有说不出的诡异,需要人一直守着才行,否则他会变得更荒诞。
去往魔王殿的道路两旁似乎人变多了,人人严肃以待,翘首盯着魔王殿的方向,任积雪走到尽头,碰上兰榭在门口等他。
“六六说你把秋千修好了。”兰榭开门见山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任积雪记着兰榭不喜欢他动心的事,便道:“我瞧他喜欢,就修了。”
“秋千是我的,六六从来不敢坐。”
“……”任积雪心说知道。
“所以你是替我修的。”
任积雪在心里说:是。
可他看着兰榭的表情,分明就是很害怕他说“是”,害怕到不敢呼吸。
任积雪顺着他的心意说:“非——”
“非也。”兰榭都学会抢答了,“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来时又把秋千毁了。”
说这话时既内心松了一口气,又是真真实实的难过。
“不要你修的秋千。”分明是小孩子赌气的语气,兰榭说出这话时却是真真实实感到伤心,“任积雪,我不要喜欢你了。”
如果能有下辈子,重新喜欢吧,远远看着你的佛像,虔诚拜你。
他回身进殿,需要自己消化一下这份失落,连带着香囊的事。他已经给了任积雪好多次机会说出口,可是任积雪每次都停在他最期待的时候,一颗心热了又凉,到最后已经没有期待了。
进殿时听见任积雪轻声道:“兰榭,我心口的伤有点疼。”
兰榭停了下来,“你伤早好了,别骗我了。”
“伤很疼,真的疼……”任积雪祈求道,“你别恨我,我好疼。”
六六小声问:“大人您是不是不娶他了?”
兰榭谁也没理,抬脚进殿,把自己一个人关进魔王殿,随便找了张木椅坐下,捂着心口陷入无尽疼痛,再没出来。
他头也好疼,脑袋像要炸裂开来,心魔无时无刻不在蛊惑他,惩罚他。
好在尚且还能保持短暂的理智,天雷带来的伤口与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被带入心魔为他编织的幻觉漩涡。
可是真的太疼了,他有些承受不住这份疼,拼死捱到最后也免不了疼晕过去,无力地靠着背椅,陷入短暂的晕厥。
他应该没有晕很久,再睁眼时室内光线没有很大的变化。心魔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头还是疼着,他是被疼醒的。
心魔说:“爱憎恶,恨别离,这些年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的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隐藏在世人心里不断累积重叠的恨。他们怕你,世世代代都怕你。”
那又怎样?兰榭心想,我也恨他们,谁也不比谁多得到什么,我们的恨意是平等的,我不落下风。
“那你去杀了他们啊,你不敢吧,你怕手上再染血腥,可是你本身就是血腥的存在。”
才不是!我讨厌血腥。
“讨厌归讨厌,该杀还得杀,你小时候就做的很好,那么多人,全是你杀的,现在你也可以做到。”
我当然可以做到,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荡平整个世间。
“那还在等什么?”
什么也不用等。
“什么都不用等。”兰榭混沌想着,跌跌撞撞起身开门,宛若受控制的提线木偶,僵硬而执着的要开门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他有些不明白。
杀人吗?烧了魔窟吗?抹掉所有生灵的存在,还是毁掉这个世间?
心魔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你的手,推开这扇门,走出去,杀出魔窟,就算所有人都不爱你,我会爱你。”
紧闭的殿门近在眼前,兰榭忽然失去了推开它的勇气。脑海里的声音变得很混乱,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着,他没法制止了。
“我就是你,我会爱你。开门吧,兰榭。”
兰榭也想着:心魔即是我,我即是罪恶。开门吧,不管看见谁,都别放过。
门开了,门外站着六六和任积雪。
还是给一个拥抱吧。 ----
第71章 第 71 章 = “大人为何突然抱我?”
兰榭强忍着难以控制的心慌手抖,拥抱着六六,眼睛却是直直看向任积雪,因为他不敢抱他。
很奇怪,明明是兰榭在抱着六六,但是他感觉自己在被抱着,即使六六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手足无措,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他仍然感觉自己在被抱着。
他告诉心魔:不用你爱我,也不用我爱我,我不需要爱,我有六六。
虽然六六经常话很多,很吵,还很傻,可是他把兰榭当家人,两个没有家的人共同在魔窟借住,暂时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六六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抱他。很短暂的轻抱过后,六六笑着看向兰榭,眼睛亮亮的,跟他说:“大人,雁咕寺那个老和尚来了,说想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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