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奉嵊半晌都未缓过神,声音有些结巴道:“你下次……要要……要……要……亲的话,记……记 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徐长流道:“情之所至。” 裴奉嵊闭眼道:“长流如此热情,只怕裴燧招架不住。” 何止招架不住,一不留神,便是“杀”得他片甲不留,何况,还只是一个吻,若是换了其他行为,裴奉嵊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越想,便觉心间烧的越厉害。 裴奉嵊回来的日子是十一月,刚好赶上南溪沥花山。 黎若安阮是今届沥花山圣女,百年前的南溪国,将圣女视为纯洁无瑕的象征,对南溪女子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沥花山前夕,徐长流终于看见了裴奉嵊口中常常念叨的黎若安阮,随黎若安阮而来的,还有纳兰月霆。 黎若安阮面容娇俏,笑容甜美,身着对襟短衣百褶花裙,手足之间银铃作响,他称裴奉嵊大哥。 纳兰月霆一身黑衣,清眸朗骨,与纳兰桀的感觉,极若两端。 因为裴奉嵊的关系,纳兰月霆此前与徐长流有过数面交集。那夜,纳兰月霆从西洲带来裴奉嵊的信件,他日夜兼程,风雨簌簌,肩上的伤早已溃烂,不过因为他身着黑衣,暗红血渍隐在其中,极难发觉。 带完信件之后,纳兰月霆便孤身回了苗湘寨,本是带伤之躯,还被纳兰桀拦截处罚。 杖责一百,戒鞭二十,除此之外,接连三日蛊坛放血祭祀。 以儆效尤。 徐长流后来无意知晓纳兰桀之所以重罚纳兰月霆,便是因为他从西洲带回来裴奉嵊所写书信。 心中自觉有愧。 蛊坛下,徐长流一身白衣胜雪,蹲下身替纳兰月霆治伤。 徐长流任何时候都是静静的,仿佛这些凡尘俗事扰不了他半分,做什么事也都是慢条斯理,给人感觉却很细心,也很安定。 有种清雅温暖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同菟丝子缠绕,渐渐,绕到了纳兰月霆的心间。 蛊坛下,纳兰桀气极盛怒,字字如剑,锋利见血。 骂他只是裴奉嵊帐下的粉白面首。 讽他活的不像个男人。 一身软骨无半分男儿傲气。 对于这些,纳兰月霆听不过去,他心知,并非如此。 可徐长流从始至终,背脊挺直,恍若不闻纳兰桀的刁难与刻薄嘲讽,直到纳兰桀辱骂裴奉嵊是个市井杂种无赖时,纳兰月霆才知温润如玉的徐长流也是有狠劲的。 “怎样说我都可以,唯独阿燧,不行。” 一瞬之间,徐长流断了纳兰桀的一根小指。 耳边是自己父兄的哀嚎痛骂,但是纳兰月霆永远忘不了的是徐长流在蛊坛说这句话的神情。 他仿佛透过徐长流看见了裴奉嵊,决然果断。 临走之际,徐长流道:“他是人间险恶之畜,你是清白之心性,望,知断,珍重。” 面对这种抉择,无论如何选,都会身披骂名。 纳兰月霆生来不善言辞,话语极少,也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盼,这场无法熄灭的业火,不要烧到干净的徐长流。 他也始终坚信,凭裴奉嵊之力,定能护好这一世白雪。 沥花山前夜,四人相约,以朋友之谊相聚在浮黎城的鹊桥仙。 鹊桥仙,也是情人桥。 满湖花灯,聚情人愿,满桥行人,眷凡尘间。 在南溪有个传说,只要相携走过鹊桥仙的有情人,会终成眷属,厮守终生。 裴奉嵊并未告诉徐长流其中典故,只是,带着他,慢慢走过了这座桥。 “长流,我现在的心情就如踩在云端一般。” 徐长流提醒他:“你在桥上。” “知道嘛,但就觉着,和长流走在这里,爷心里特别高兴。” “长流,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 “我答应你,所有事情一过,我们便回龙雀山。” “好。” ………… 桥上两人声音逐渐淡去。 纳兰月霆站在湖畔,看着他们,月光烟火之下,裴奉嵊俊美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诚挚向往,徐长流,眉梢眼角,都含着真切的人间笑意。 目光终于到了尽头,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人间袅袅烟火中。 ----
第三十八章 ==== 这夜回去,裴奉嵊似乎做了噩梦,梦中的他意识被魇,又哭又笑,徐长流拂去他眼角的泪痕,可任凭他再如何呼唤,裴奉嵊也没有醒来。 相处五载之久,徐长流知晓裴奉嵊除去畏寒之外,还喜做噩梦,每次都是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这夜,徐长流使用六道灵犀术入了裴奉嵊的梦。 梦中一片无尽黑暗,比他经过的寒冬还要彻骨几分。 不知道徐长流看见了什么,他独坐床畔怅然许久,半晌,又将头埋入膝间,许久才抬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一点点蜷紧,将掌心的肌肤掐出了血。 掌心疼痛,怎及心尖半分。 没错,他在心疼裴奉嵊。 到底,会发生什么? 七月十五沥花山,风雨终至。 流淌着暗里的金戈铁马,权谋颠覆,在女儿笑面如花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风雷涌动。 相思设宴,名为鸿门。 惊变,突起。 沥花山这日,南溪一片喜庆,正是人间快活好时节,早间黎若安阮暗里派人传来书信,明日便是她十八岁生辰,成人及笄之日,还请大哥裴奉嵊今夜前往苗湘寨一叙。 明知其中有诈,裴奉嵊还是决定前往。 白日间,徐长流带来一副棋盘,两人临窗而坐,花枝繁茂,裴奉嵊盘腿落座,道:“长流,此一局,莫要谦让于我。” 徐长流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裴奉嵊今日无端显的有些暴躁,手中银戒散发幽暗的光,棋局刚起,他便是集中精力,步步紧逼。 徐长流注视他的神情,不由敛眉温声道:“阿燧,凝神。” 棋局如战场,隐见血肉撕咬之意。 暗流涌动,裴奉嵊眉目之间有些幽暗,与他而言,无论棋局还是战场,从来便是浴血而存,不是生。 到了最后几步。 徐长流所执白子显然已占上风。 裴奉嵊眼睫如帘,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暗的古井。 “长流。”他轻声呢喃,“我其实,早就该豁出去的。” 古色棋盘上黑子、白子纵横交错,犹如两支军队在棋盘上浴血奋战,裴奉嵊破釜沉舟,然,棋盘之上,已成死局。 徐长流雪白衣袖缓缓滑下,遮住他秀丽的手指,他垂着长长睫毛,拈起白子,落了下去。 “今夜前去苗湘寨,想好了吗?” “黎若安阮是父亲唯一的后嗣,我必须照顾好她,如若不统一苗若十二部,彻底杀死纳兰桀,南溪国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情,幼时我便以稚子之心尝尽世间百态,是他将我捡了回来,授我功业,待我如亲子,我寒冬无望的人生,是他给与我第一缕温暖,他在位时,我知他心善,顾全情谊,可纳兰桀侵占他心爱之人,坏事做尽,意图掌权颠覆整个南溪,如此背信弃义之人,为何不能诛之?” 裴奉嵊灵力一去,掌间黑子瞬成齑粉。 “若纳兰桀用黎若安阮威胁于你呢?” 裴奉嵊拂袖,摩挲着黑子残灰,道:“所以,今夜便是接回安阮。” 半晌,裴奉嵊又道:“其实,安阮并不知道她真实身世。在她心中,无论纳兰桀如何冷漠无视她,与她而言,这人始终都是她的父亲。” 徐长流忽然明了裴奉嵊此时心中所想。 “阿燧,上次你问我有所愿,这次我问你,你有何愿?” “先父所愿,便是我裴奉嵊倾命所愿,所以。” 裴奉嵊一顿,一字一句道:“到此境地,长流,你不能阻我。” “阿燧,我从未想过阻你,此后一切,我陪你。” 情话入耳,裴奉嵊俊美眉眼舒朗起来,面容显然已是满足至极。 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此番事了,爷便陪你回龙雀山年年折梅看雪,好像还未与你说过,父亲曾教我用山间泉水酿酒煮茶,等有机会,我亲手酿与你喝,这次,你必定是不会醉了。” “好。” “还有,你不是喜欢扶桑花吗,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知晓南溪有一处漫山扶桑之境,那时,我就想着带你去瞧,今年冬日,我们便去,可好?” “好。” “不过那片境地人迹罕至,气候变幻莫测,此去路线,还得容我仔细斟酌计划。” ……………… 裴奉嵊今日说了很多,以后的愿景,小时候的过往。 鸟语花香,风清语凝。 今生如此经历,有苦有甜,万般苦楚喜乐,都抵不过徐长流在他身边。 上苍其实没有亏待过他,身不由己心由己,至少他的心,他所爱,都在他身边,并未迷失在这场人世的权谋利益里。 临近夜晚,南溪浮黎城里万人聚集,与天同庆沥花山,篝火会之后,便是圣女独舞,可是,南溪百姓等了很久,都未等到圣女黎若安阮。 无人想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而至。 苗湘寨上方,密密卷着黑压压乌云,仿佛深潭中的险恶漩涡,门前悬挂的数十盏巨大花灯在风中摇摆,被风吹的烛火仅剩一线暗光,飘摇不定。 还未进去,裴奉嵊便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意乱感。 徐长流见他有些踌躇,随即绕过裴奉嵊,上前打开了门。 房门打开来,入眼便是刺眼的红帐,房内情景,像是热闹筵席散了之后的场景,乱盏残酒一地,红帐缠绕一地,上面还附着着滴滴鲜血,周围是年轻男子的散乱衣服,夹杂着女子的华美衣裙,铺陈一地,裴奉嵊自踏进房门之后,脸色犹如风暴骤变,阴凉的眼神如同从地狱席卷而过。 徐长流素来温润的眉目此时也沉的厉害。 裴奉嵊终于站定在主桌前,他缓缓蹲下身,俯身拾起桌上的灵佩。 这时,苗湘寨内响起一阵丝竹乐声,夹杂着男人的下流嬉笑,还有女子的……绝望哭嚎声。 这是南溪蛊术,只闻其声,境像在裴奉嵊脑海心间。 徐长流从未见过裴奉嵊这副模样,立在原地,身躯先是僵硬,其后便是颤的厉害,犹如濒死之际困兽发出的绝望挣扎呜咽。 “纳兰桀!” 抬眸间,裴奉嵊一身黑红相间的黑袍更衬的他周身气息宛如地狱修罗,眉梢眼角,翻涌着无限汹涌的恨意,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一般。 有什么理智神思在这一刻崩坍断裂,心仿佛裹着寒冰坠入无间地狱,裴奉嵊掌间灵力凛然掠去,将面前的主桌一瞬碾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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