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那些高雅的东西,林涧不是不懂,只是在迁就他。 其实不仅是日常相处,还有别的。 例如林涧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想从他身上探听消息,却从不因此驱逐他。 以及他所谓的悲惨童年。 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没有一句造假,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他确实不怎么记得了,唯独那几句话,还有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母亲的那天,她给他买给的那颗糖。 大概是太惨烈了,至今还历历在目。 但也就是记得,他早就没有感觉了。 无论是对所谓的父母还是命运。 然而,他随口一提,甚至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故意说的话,却被人认认真真地放在了心上。 这可真是…… 谢岫白对林涧的第一印象,实力很强。 而现在的印象,温柔。 强大而又温柔。 林涧越好,就越发显得他心思叵测,阴暗见不得人,让他……无地自容。 而这样一个人,想要收养他。 为什么? 林涧说,不完全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谁? 林涧在通过对他好来弥补谁? 但无论是谁…… 谢岫白把最后一口奶茶喝干,杯子隔空扔进垃圾桶。 如果他继续留在黑城,那他一辈子都会被束缚在那里,和一帮同样烂进骨子里的人争权夺势,为了区区一个黑城打的头破血流。 甚至…… 谢岫白抬起头,瞳孔中倒映着金陵星繁华的夜景—— 摩天轮缓慢转动,五色彩灯在夜色中比白天更显目,远处高楼耸立,临近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奢靡繁华,一片火树银花。 他甚至很难走出白沙星。 就算他学那些亡命徒去做星盗,跳出黑城的桎梏,也不过是从烂泥变成见不得光的老鼠。 哪怕是“DUSK”。 横空出世,一举成名,脚踩无数汲汲营营几十年的星盗组织,坐上第一的宝座,在刚出世的那几个月内所向披靡,出尽风头。 但那又如何。 联邦只出动一个军团,就轻而易举地抵挡住了“DUSK”的攻势。 林誉驻扎白沙星以来,短短两个月,就已经把联邦失去的领土收复了大半。 要知道,这里可是以混乱落后出名的边境星系,联邦最大的一块毒瘤。 “DUSK”选择从这边进攻,就是料准了联邦对边境星系的掌控力最弱。 军队一旦入驻,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 然而现在,“DUSK”的风光和荣誉全成了林誉名声大噪的垫脚石,所有的努力全是给别人做嫁衣。 所有人都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无非是“DUSK”就此陨落,负责指挥的林誉加官进爵,肩膀上的军衔再添一笔。 走这条路是没有出头机会的。 谢岫白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果继续留在黑城,他和林涧之间的差距一定会越来越远,直至天堑。 就算不想那么远,只看现在。 他和林涧之间的关系也全靠林涧的一时善心,或者说某种他还不知道的原因维系着。 如果这个维系消失了呢…… 林涧把他当成别人,那个人不在,他才会收养他,对他好,把他留在身边,但要是那个人回来了呢? 如果差距持续扩大,如果维系突然消失…… 他没有任何办法能留在林涧身边。 只有变得和他一样强大,和他一样优秀,甚至更强…… 他才能够留下来,能够…… 能够什么?谢岫白忽然有些茫然。 “走吧,去找个酒店休息了。”林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哥哥。” “嗯?” 谢岫白仰头看着他,“我想好了。” 林涧讶异:“这么快?这可不是开玩笑,如果你做了决定,很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人生,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我知道,我想好了。” 林涧笑意沉下,“那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答应了,你以后就真是我哥哥了吗,法律关系上的那种?” “嗯……关于收养,联邦规定必须达到一定的年龄,拥有养育孩子的能力,才能进行收养,我肯定是达不到那个年龄的,但这方面管的其实没有那么严,我可以找人帮忙,把你的身份信息挂在其他人名下……” 谢岫白垂下头,“可我不想挂在其他人那里……” 林涧的户籍肯定在林家,林誉不可能让他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迁进去。 但哪怕不能和林涧在一起,他也不想挂在其他人名下。 他宁可单独开一个…… “我马上要升学了,到那时候,我的身份信息会从家里迁出来,单独作为一个户口,”林涧无奈,“如果你不想挂在其他人名下的话……” 谢岫白惊讶地抬起眼。 林涧摸摸他的头:“那就挂我这里好了,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第35章 第二天,两人返回白沙星。 当晚下了一场小雨。 白沙星地表大部分被沙漠所覆盖,绿洲和水源少得可怜,一年到头难得有雨,最常见的天气就是大太阳,烈日和各种辐射直直暴晒地面,偶尔下一次雨就像是中奖。 原本以为这场雨下个半夜就该没了,谁知雨水连绵,一连下了小半个月。 整个居民区高兴得像是过年。 雨天闷热,林涧打开窗透气,意外发现他们隔壁那位常年闭门不出的领居居然也拉开了窗帘,正眯着眼睛看天上落雨。 刚看过去,老头立刻朝这边看过来。 老头须发皆白,脊背佝偻,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老头衬衫和长裤,一眼看去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唯独一双眼睛。 看似浑浊不清,但谁要是不小心对上,心跳都能骤停一下——上课走神突然被老师点名的那种骤停。 依旧是一张臭脸,扳得林涧跟欠了他钱没还一样。 他瞄了林涧一眼,白眼一翻,哼了一声,重重关上窗,唰地拉上窗帘。 谢岫白路过正好看到:“那谁啊?” “不知道,前两天他在路上遇到抢劫,我顺手帮了他一把。” 谢岫白:“?那他拽什么?我差点还以为是他救了你呢。” “……他应该是认识我。”林涧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凝眉思索,“他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态度还不是这样……” 不过这件事只是插曲,林涧没怎么放在心上,第二天雨停了,他恢复了作息,晨起出门跑步。 这片居民区建在平原上,锻炼效果一般,林涧一般不在这边锻炼,而是出居民区,沿着居民区外的山丘沙岭跑个十圈。 倒是那老头,从那次意外之后,也不继续拉着窗帘躲在屋里装自闭了,时不时打开门,站在院子里看林涧锻炼。 知道他不待见自己,林涧每次只是点个头就算打招呼。 没有继续寒暄,也无意探究他态度的由来。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林涧结束晨跑,打开院门,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你今年多少岁了?” 林涧一怔:“十八。” 老头站在门边,一副马上要出门只是恰好遇到你所以随口问问的模样,“哦,刚高考完?快出成绩了吧?” 林涧:“嗯。” 联邦高考是全国统考,同一张卷子,同一个时间,全联邦拉通排名,语数文理,一天一科,连考四天。 有一定的公平,却也不是绝对。 除了首都星,不少星球的学生是扛着时差在考试,不过基本都在白天,不可能让人半夜起来参加考试。 林涧还记得,他们那片考区的考试时间是在下午三点,算比较好的。 因为考生数量庞大,阅卷排名工作量大,一般要一个多月才能出成绩,也就是最近几天了。 “考得怎么样?”老头背着手问。 林涧:“还行。” “还行?”老头把这两个字琢磨了几遍,再看林涧,就很有点嫌弃。 林涧眼里洇出点笑意:“要是考好了,请您一起吃饭。” 老头哼了一声:“就你?吹牛都不打草稿,别到时候连平均分都考不上,丢了林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应该还是比平均分要高的。”林涧忍俊不禁,“您放心,不会丢了爷爷的脸。” 老头:“……” 林涧笑意更深,朝他微微颔首,“李沉瀚上校,久仰大名。” 老头满脸见了鬼:“你怎么认出我的?” 林涧心说当然不是你叫我爷爷林狗的时候。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他。 偏偏这老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态度还很正常,没有现在这种别扭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太刻意了。 又不是敌意。 他的社交圈十分有限,大多和家里的长辈有联系。 第一眼没事,那就和他父母无关。 毕竟,他这张脸跟陈云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是他父母那边认识的人,见他第一面就该认出来了。 不是父母,那就是……他爷爷? 就这段时间,林涧一直怀疑是不是他爷爷坑了人家的钱没还。 这句林狗……咳,他爷爷叫林城,这句外号一出,基本不会是别人。 只有他爷爷年轻时候的副官。 他爷爷闲着没事的时候,每每缅怀青春,回想起十件事,就有八件里面有他的身影——八件都是在坑人家。 像什么……故意引人打赌,赢了之后让人家给他洗臭袜子,自己揣着手在一旁偷懒,还要指指点点这种事,多的数都数不清。 ……真不怪人家不待见他。 “我爷爷提起过您,”林涧含糊了一句,果断转移话题,“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就你那天比划那两下,跟那个狗东西一模一样,不是手把手教都像不成那样。”老头哼了一声,“再说你爹,排场那么大,白沙星谁不知道你们姓林的来了,这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果然啊。 林涧心说难怪你一看我动手就变了脸色。 老头上下打量他,不大情愿地嘀咕,“看着是比那狗东西人模人样的多了,那狗东西年轻时候可没你这么花枝招展。” 林涧:“……” 花枝招展? 老头埋汰了他两句,背着手回去了,远远抛过来一句话:“成绩出了跟我说一声。” 林涧摸摸鼻子:“行。” 正准备回去了,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您在这干嘛呢?” 林涧回头:“李上校。” 李干逸跨过门,礼貌性地笑笑:“我路过这边,就顺便来看看您,您也住了一段时间了,还有什么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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