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自己翻出去,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我瞧着昭戎往屏风后去,拉着他给我找了本书。 他躺在里面抱着我的腰,我靠在外面慢吞吞翻着,随后窗外落起了细雨。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窗子上,我静悄悄地翻了一会儿书,便听着外面的雨转过了视线。 陆昭戎已经睡熟了,手抓在我腹部,眉心微微蹙起,仿佛被雨声吵得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 窗子外面应当是有一棵树,清脆的雨滴敲击声叫人恍惚记起一些不甚久远的时候——陆昭戎披着氅衣站在与尔苑外,我头一回能够从他眼睛里看到清晰的情绪——虽然我现在已经时常能分辨出了。 我搁下书静静地出神,手上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凉丝丝的泥土气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有一瞬间怀疑陆景湛出去没关好窗户。 但我不能动,我看了看揽在腰上的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埋住他半个脑袋,露出纤长的睫毛。 我朝屏风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勾手招来风去堵住渗出来的雨的气息,那种潮湿的缠人的感觉,还很冷。 屋内逐渐压得很暗,寒风忽然稍大了些,雨滴噼里啪啦摔得很响,我正心道南术的雨势头这般猛,便忽闻屋外惊起沉闷的雷声—— 声音不大,一滚接一滚,我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僵在原地。 这雷声仿若很久很久以前便听过了,和以往受天罚时不一样。 天罚时的雷声通常只有受罚者听到,往往来得迅猛,只翻滚一次便直直劈下,下雨时也细小密集,同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滚一滚的雷声不断酝酿,雨声越来越大,很像海面下的波涛汹涌,猛然一声便是炸裂的雷声和霹雳,令人心惊胆寒。 ……我在哪儿听过呢? 呼啸的风和掀翻的海面,沉闷的雷和骤惊的霹雳——一种名为天谴的情景。 “……跑。”我转身推醒陆昭戎,“快跑!” 我翻身下床去捞他的衣裳,“快走陆昭戎——危险!” 屋内划下一道亮光,整扇屏风都被点得透亮,我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扑到他身上,瞧见光亮下他无比错愕的神情——继而光线瞬间暗下去。 我惊魂未定地按住他往外看,窗子被劈得一片焦黑,原先地面上也布满诡异的裂痕——按理说,木制房有了裂痕便会直接塌陷,但这裂痕便像刻上的图画一般,毫无影响。 “放肆!”我怒朝窗外逼进来的旋风挥袖,恍惚间觉得这段风已经禁锢了我许多年,此刻卷土重来,心头乍然惶惑。 ——我愣怔了一瞬。 我好像……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
第62章 凯风未起,玉树琼枝 我虽然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对那段风深恶痛绝,下意识不想昭戎去触碰,所以没等他发问便聚风同它冲撞了上去—— “砰”地一声轻微爆裂,混合着沉闷的雷雨声,偶尔会有光亮从窗外的天际划过,橙黄泛紫,声音不大,条纹也不清晰。 铃铛声乍然惊起,我恍惚从惊怒中回过神来,瞧见昭戎不知何时将那铃铛穿了黑绳,挂在了脖颈上。 精致的肩颈线条里掺杂着黑色的细绳,竟悄然冲淡了我对铃铛的惧意。他攀着我的肩膀往地面上看,眉头紧皱着。 我压下那份不知所云的茫然,确认昭戎无恙后起身,转而去窗子边上看着,心里琢磨着天谴这个事。 天谴和天罚是不同的。 逐一而论,一是对象不同;天罚针对个人,天谴则为大范围无差别攻击,极为令人厌恶。二是目的不明;天罚顾名思义,是为惩戒,天谴却是轮流运转,保不准哪天轮到了,便也只能抗下去。其三则威力有差;天罚者像于铃儿于小鱼,捱捱也就过去了,天谴这种事情……属实不能估量。 不分场合不分境况,极为暴躁,是天地很讨人厌的一种表现形式。 陆昭戎从身后披来了裘衣,试探着碰了碰我的脸,“发生什么了?” 我忽一皱眉,转眸看向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躁动。 分明有些耐心便可以同他讲清楚的事情,我却不耐烦起来。 这种心情属实有些伤人。 我沉默了片刻,回道:“无事。” 他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你……怕雷?” 我静了一下,抬眸看向窗外避开视线,手上贴着他的腰揽了揽,并没有回答。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雷声里有别的意思,我得防备着。 昭戎尚还穿着中衣,脚上也没有穿鞋,仿佛读出了我浑身的戒备,散着长发安安静静地裹在我怀里,由着我蒙混过关糊弄过去,也不出声再问。 “冷吗?”我摸了摸他的手,“回去再睡会儿。” 我莫名其妙把他叫起来对他来说已经很闹腾了。 陆昭戎抽出手抚摸过窗沿的黑色痕迹,并没有接我这句话,只说:“我看见了。” 我身上跟着僵了一下。 我知道他看见了,但是本来不是要放着我糊弄过去吗,他又重复出来。这是在表达可以不追究,但要求我讲明白的意思。 于是我多少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不是太明白个中缘由,我总觉着我模糊了些久远的记忆,以致有些来源于缺失的焦躁,但大概……不甚重要。 他抬头看我,“是什么?” 我转身往回走,“既不睡,我们去看铺子吧。” 早些忙完了早些休息,我帮不上忙,这几日他都很累。 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能跟上来,我便慢下步子等他。半晌也没等到人,我皱了皱眉,回头看过去。 陆昭戎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如此这般对视了一阵,我后知后觉他不太高兴,于是沉默了一下准备解释一二。 他却忽然浅笑了笑,应道:“好。” 我彻底沉默下来。 可能,在他眼里,我在某一方面不太近人情。 陆昭戎很快穿戴完毕,头发用一根银簪绾在脑后,仿佛去见亲近的友人——我伸手给他抽下来。 虽然他本就刻意如此,我沉默地拿着簪子,规规矩矩给他梳起来。但哪怕只是束起来,穿过去一支简单的银簪,陆昭戎也是一副顾盼生辉的模样。 ……我好像能理解他从前说,想把我关起来的念头了。 他希望我能够把深情的眼神留给他一个人,讨厌我念着天虞神,不喜欢我仰头看天的样子,想避过我的神把我留下来……他希望我只喜欢他。 我好像能明白了。 那种,想要拥有他的全部,抵触见到他用接受的姿态对待旁人,的心情。哪怕只是逢场作戏。 就好像,这会少一样独属于我的情态。令人心底不安的独占欲望。 我静了静心回过神,昭戎已经对着铜镜里的我看了许久,安安静静地等着我回神的模样。对于我改变他发束的事情他没有任何异议,看起来早便习惯了我的时不时愣神。 他的眼睛很漂亮,就是这双眼睛,常常叫我魂牵梦萦。记得天虞山我的小屋里,他躺在我的床上,我忽一抬眼,便见一双潋滟的眸冽冽地望着我——就像此刻铜镜里的模样。 他在看我。 带着安静的等待和猜想。 我和他的视线在铜镜里对上了一瞬间,那双眼睛忽然间便生动地笑起来,眸底带着情意。 ——粮铺里已经渐趋稳定。 我躲过了他接伞的动作,伸手替他撑着那把黄色的油纸伞。伞面滴滴答答,檐下垂落的雨滴打落其上的声音干脆利落。 伞面很小,两个人紧挨着也遮不完全,更不必说他在外面刻意同我拉开了距离。 但现如今铺子里都是昭戎的下属,要穿过后院到仓库,里里外外都因为下雨在忙活着,没人注意我们的小动作。 “南术多雨,春季又是雨季,粮食很容易受潮。”昭戎没再接伞,站在廊外任由我给他撑着,整面伞朝他倾斜,“你有办法吗?” 我愣了愣,然后犹豫了一下,“有。” 我招风隔绝住湿冷的水汽,在仓库周围形成不那么潮湿的环境。我见他伸手感受了一下放了心,便止住了继续调动水汽的动静。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 但他难得跟我开口,我……不想拒绝。 他要保证万无一失地按照计划走下去,我要保证他万无一失地按照计划走下去。尽管南术可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来保护粮食。 我想他多多跟我开口,不想总是像半只花瓶摆着,好像无论如何融入不进他的生活。 南术城有很多粮食铺子,他不可能带着我一遍遍走过去,我感应了一下城内相同气息的地方,撑着伞朝他招手,“过来。” —— 陆昭戎下意识停顿了一下,然后提着衣裾上了一级台阶到廊下。 于长玉斜伞遮在两人旁侧,趁他躲去之前伸手揽住他。雨幕朦胧模糊地转着,几息之间走过了大半个南术,起袖落袖间伞与雨一同静止,唯有臂间的温热尚在证明着眼前的真实性。 于长玉是个神仙。他从前就知道。 他不愿意说太多特别必要的过往,不管是不是因为刻意的忘记。但这次陆昭戎不打算放过他。 半年间熬到神仙心动,再花几年将这神仙给看个透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很有耐心,尤其是这些看得见成效的事情,他向来能做好准备慢慢等。 大概是瞧出来他心有芥蒂,等场景再度回到廊下时于长玉倾身吻了他,然后才接住半空静止的伞撑在头顶上——雨滴骤然落下。 于长玉是个感情纯粹的神仙。 陆昭戎抬手碰了碰唇角,转身去问粮食的核对情况,借着转身掩去了勾起的笑。 照例走了几家铺子,打道去了淳于府上,迎接的是淳于家的大公子,淳于晏。 那色胚瞧见他便笑得两眼弯弯,假模假样一副热情好客的姿态。若非当天来时迎人的是淳于剡,他就信了这两面三刀的笑脸。 可能是常年放荡,淳于晏行举也多风流不羁。分明是打量的眼神,落在旁人身上时却透出几分悄摸摸的流连,眼尾勾起,露出一闪而过的晦涩之意。 陆昭戎按住不适感朝他点了点头,一撩衣摆,跟着踏进了淳于府上的大门。 淳于家倒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奢华萎靡,整体上简单大气,同淳于晏此人印象不太贴合。 落座以后,陆昭戎按照寻常做客的规矩聊了几句,然后提起粮铺的事:“铺子里一切安好,已做好了防潮打算,过几日稳定下来我再看看怎么才更合适。哦,我听闻家里小公子失踪了?可要我派些人手?” 淳于晏沉吟着点了点头,“会否……太麻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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