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家胭脂铺子,他掠了一眼铺子里刚进去的明身倩影,注意到于长玉一瞥而过的眼神,便更觉有些忧心,低声问:“长玉?” 小神仙侧了侧眸。 陆昭戎抿了下唇,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了?” “无事。”于长玉沉默了一下,似细微地叹了口气,“想跟你一起走走。” 陆昭戎沉默下去。 刚到南术时他便说,带他到处转转。时至今,他们闲暇的独处时间反而没有多少。 “累了吗?”于长玉回眸,“我们回去。” 他静默着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你还想去哪儿?” 小神仙垂眸静思了片刻,淡然地摇了摇头,“随便走走。” 陆昭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往前走吗?” “嗯。”于长玉浅笑着伸手。 然后不等他反应,他又悄然收回了手指,自然地背在身后。 陆昭戎眼睫颤了一下,迅速垂下视线以避开他。 本来……是无伤大雅的事情。陆昭戎没忍住撩眼看了他一下,于长玉神情很平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他就是觉得,他兴致不高。 陆昭戎罕见地有些出神,一时想到,于长玉好像不仅常常在细节处体谅他,甚至有些太过顾及他的处境。 “昭戎。”于长玉回眸瞧他,眼神带着询问。 陆昭戎回神,恍惚瞧见两旁街上青黄色的柳树,将将抽芽。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粘腻的、混着脂粉味道的潮湿气息。门扉开合,衣衫轻薄的妩媚女人送了一名男子出来,诧异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那名男子从身边路过,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拐出了巷子。 陆昭戎扯住于长玉便往外走。 “跑什么?” 那女子倚在门上笑,一副慵懒无骨的姿态,“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陆昭戎脚步一顿,回头笑道:“打扰,我们走错了。” 女子一脚踢开门,眼睛勾魂摄魄地扫过来,“错什么?不是小情人寻地方吗,来吧。” 陆昭戎尴尬地笑笑,正要回绝,于长玉跟着那姑娘就转了身——他伸手抓了一把,语气急促,“长玉!” 那姑娘挑了挑眉,开着门转身就进了院,留下一晃而过的精致裸背。 …… 陆昭戎低着头,浑身上下极不舒服地跟在于长玉后面,眼睛时不时瞥一眼前面的背影。 他不是头一回进这种地方。从前办事,什么地方多少都去过,无非小院清雅或楼阁奢华。但是…… 檐下滴着水,过了廊上的拐角便瞧见不远处一张小方桌。三三两两的姑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脸上多少都带些困顿,眼看着就要起身去休息的模样。 前面带路的姑娘摇曳过去,随手捏了一块糕点,懒洋洋地掠过姑娘们打量的目光,回头瞧了他们一眼,道:“从这儿过去左拐第二间房,东西在灯台底下的木屉里。” 陆昭戎尴尬地将手蜷进袖子里,低垂的视线在地上到处乱瞄,眼睫时不时颤一下,试图掩盖此刻凌乱的心绪。 到此处于长玉也明显有些疑惑,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皱着眉从几个掩唇轻笑的女子身上掠过,似乎想回头看他。 陆昭戎连忙推在他后腰上,快步走过了这一段路。 于长玉到底回眸瞥了他一眼,手背过来抓他的手,前后牵着拐过了走廊角。 两个人站在拐过角的地方静了一会儿,陆昭戎低着头,略有些难堪地小声埋怨:“你做什么跟着她进来?” 于长玉皱了下眉,神情有些不解,说:“走了许久,歇一歇。” 陆昭戎抿了下唇,道,那可真是走哪儿歇哪儿,于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先进屋,我慢慢跟你说。” 左手边第二个房间。于长玉推门进去,四下转头看了一会儿,见他还站在门口,便回过头来。 陆昭戎小动静地吐出一口气,慢吞吞合上门走过去。 床帐是红色的纱幔,桌椅都是红色的,这个时辰还燃着熏香。 整个屋子刚好背光,窗子合着,显得很暗。 然后于长玉转去灯台跟前点灯,顺手拉开了抽屉,拿了本暗面的书册。 陆昭戎因光线亮起松了口气,几经犹豫,解释道:“这条街是花柳巷子。” 于长玉翻册子的手顿了一下,身体忽地僵了一下。 陆昭戎眼眸微动,道,这小神仙知道什么是花柳巷子? 于长玉眼睫颤了一下,合上书看了眼封面。 烛光下“春图”两个字尤其清晰。 陆昭戎先是一愣,然后蓦然一惊,忽想起外面那姑娘交代了灯台底下的木屉,于是迅速带着些小心的试探开口:“长玉?” 于长玉指尖被他惊得一颤,图册翻转落地。 ——摊开在人物交缠的画面。 周遭安静了一瞬,陆昭戎视线迅速飘忽,脑中思绪空白了一瞬。 于长玉怔怔地凝视着地上的画,沉默片刻后弯腰下去捡起来,然后又拿着书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把目光转向他。 陆昭戎慢吞吞拉回理智,混乱地看了一眼房内的布置,指尖下意识在袖沿上摩挲,躁动地扣着上面的织线。他眼睛无论如何没办法去看他,喉间几下干涩地滚动,没多久又控制不住地发懵—— 此刻他想找个能躲的缝先进去。 “别、别看了。”思虑良久,他撇开头躲避视线,“晚上,回去我……教你。” 于长玉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把书给合上了,“晚上不是有旁的安排?” 陆昭戎无法平复心情,只莫名随着他这句话理解到了另一层意思——现下便是好时机。 于长玉的脚步声突兀响起,似乎把书给留在了烛台那边,惊得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脱口而出:“不行。” “淳于尚的事情不过片刻便可结束,我……” 陆昭戎语速都比往常快了几分,可说到了最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又重复了一遍:“我——” “为何?”他停下脚步。 现下确是好时机,但是—— 陆昭戎闭了闭眼,但是于长玉不是于长玉。 他想这头一回,不管在谁身上都是庄重的。 …… “好。”于长玉忽然出声,“你别急。” 他语气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急迫。 陆昭戎后知后觉抬起眼,瞧见于长玉眸底一闪而逝的疼惜。 继而于长玉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眼角,手掌覆在他脸上,低声安抚着,“我听你的。” —— 陆昭戎愣了愣。 我今天发现,昭戎心底里是很怕我的。 他每一次拒绝我提出的要求时,心底里其实都会忐忑几分。 好像……他对我的温柔和管束是因为喜欢,但对我的关爱和照顾是出于一种敬畏之心。 是我的错。 我给的安定感还不够。 他总觉得我会离开,觉得他在我这里不够重要。 也许……事实就是如此。但至少我认为,我除了他什么也不曾拥有。 他今天早上脸色很白,苍白那种。让我觉得他马上要哭出来了。所以后面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哪里再转,没多久便回了客栈。 我们回去的时候,沈舟山在昭戎屋子里等着,说过了晌午去请淳于晏。估计是要把淳于尚带回来。 昭戎兴致不是很高,随口应付了两句。然后沈舟山一直和他说话,看样子确实要等着一起行动。 他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其实是他和昭戎一起吃了午饭,我在书桌后面练字。接着淳于尚被陆景湛带进来,店家收拾了桌子。 “认识我吗?”沈舟山扶着小孩子的肩膀,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小孩儿眼睫一颤一颤地,嘴唇发白,声音都是抖的,“我、见过。” 沈舟山轻声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很好。待会儿你大哥要过来,要跟他回去吗?” 淳于尚听到大哥两个字眼睛都亮了一下,几乎下意识点头。 昭戎坐在一旁看着,没有半分要搭腔的意思。 沈舟山回头笑着看了我一眼,好像注意到我在看他们,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吟吟道:“知道你卖了多少钱吗?” 淳于尚摇头。 “二十两。”他笑着说,我觉着他就是在吓唬那孩子,大概是逗弄沈桑惯了,带着些嘲讽,“孩子,你就值二十两。” 淳于尚眼角瞬间挂上了泪,哽咽道:“我不值钱的,放了我吧……我大哥给你们钱,他有好多钱!我不想接客!” 沈舟山笑得更开心了,“听说你书读的不错?那你知道你大哥去一趟花多少钱吗?” 昭戎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喝。 我寻思沈舟山这人可能比较出乎意料地恶劣,就好像骗沈桑去长孙家要一头鹿,唬人的话两句之间其实没有多大联系。只听他笑吟吟地说:“孩子,人无往不利。就是因为像你大哥这样的人比较多,所以你才会被卖,明白吗?” 我忍了忍没忍住,提道:“你该教他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他回头惊讶地看了看我,笑了笑,然后点头:“行。” “——还跟你大哥回去吗?” 淳于尚撇着嘴瞪了他一会儿,“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不就是不想叫我回去!”那孩子一把一把抹着泪,“我大哥才不会卖我!” “……” 我震惊地看着他,脑袋被他哭得阵阵发懵。一时间满屋都是他的声音,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沈舟山也扬着眉毛,脸上很是诧异的样子。 我盯着那孩子瞧了一会儿,觉得他大概是知道我们到底不会怎么样他,所以是使着劲闹腾。 想来这孩子聪明着呢。 ----
第64章 枯木逢春,迎风色浅 “哭什么?” 陆昭戎蓦然打断热闹的哭声和寂静的环境。 我目光转向他。 他皱着眉,仿佛听了有一会儿,在等不到他停下的时候已经不耐烦了。 淳于尚被惊了一下,然后忽地止住哭声,一抽一嗒地望着他。 昭戎喝了口茶,神情平静得有些冷,说:“既然你明白,那么我再问一遍。”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瞧。 我轻微地惊了一下,以为他对小孩子多少会温柔一点。 看来是我想岔了。在昭戎眼里,兴许只有己方人和非己方人。 茶杯被搁在桌上,陆昭戎朝沈舟山的方向瞥了一眼,抬眼看过去,问:“你认识他吗?” 淳于尚脸色刷地重新白下来,眼神迅速飘了一下,利落地配合着摇了摇头。 “好。”昭戎朝陆景湛抬了抬手,又问,“你被谁抓走的?” 陆景湛在小孩儿身后放了一只小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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