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满侧过一步探出身子来瞧我,似笑非笑地朝我扬了扬眉眼,颇为得意,“瞧,他恼羞成怒了。” “——秦南川。” 陆昭戎语调急转直下,声音冷了几个倍数,含着满满的凌厉之感。 秦满瞬间站直身形,严肃道:“在,公子请赐教。” 陆昭戎脱口而出四个字:“不可教也。” 言罢拽着我的手就大步往前走。 我抬眼看过去,只觉得他背影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昭戎今年二十岁整,浑身上下披着坚硬的甲,寸步不让的锋利藏在温柔平静的外表底下,几乎在一瞬之间便能刺破人的心防。我不受控制地紧盯着他,那一刻我就知道,属于陆昭戎的这种吸引是致命的。 他大步往前走着,到了西边的院落里才回头,微微蹙眉,仔细地看我,问道:“有没有吓着你?” 我心神从他身上回转过来,安静地摇了摇头。 我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安慰他:“别动气。慢慢来。” 我感觉到他很着急,他似乎在急于改变一些事情,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什么,但我感觉得到,他已经在很努力了。 但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安慰惊到了,有很明显的一刹那愣怔,继而眉目舒展,惊喜般的笑意浮上眼角眉梢,轻声应道:“好。” 我笑了笑,陪着他坐了一会。 黄昏时红日西沉,天色绚烂处小婢女低眉顺目地前来叫我们去见主家,福了礼一抬头,眼中闪过一道浓艳的惊诧,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领路。 我就想,又是一个被陆昭戎的容貌骗了眼的人。 素宴也就是一起吃个便饭,我多少只喝了两口粥,看昭戎神态自若地起筷落筷,行举优雅美丽,干脆利落,时不时还能同秦家老爷说上几句,我有些羡慕。 他似乎很轻松便什么都做到了。 从前很轻松就融入了天虞山,现在很轻松就踏进了秦府的大门,不管人家说什么,只要点到他,他就能接得上。 我这时居然能和秦南川找到一丝共鸣,看那秦夫人一脸慈爱地眼瞧着陆昭戎,我们两个硬是一个都没吱声,一个闷头吃饭喝酒,一个盯着陆昭戎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能是我一直看着他,倒叫主人家注意到了我,我一个恍神就听见秦夫人叫我:“长玉?” 我下意识抬头,“嗯?” 秦夫人满脸温柔可亲,语气轻柔:“怎么了?是饭菜不和胃口吗?”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反倒是秦满抢在陆昭戎前面随口应了一句:“哦,他饭量小,晌午那会儿就没怎么动筷子。” 秦夫人闻言瞪了秦南川一眼,回头和蔼可亲地瞧着我,“这样可不行,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今天没遇上好日子,先裹了腹。好孩子,明日里再大宴一场,叫你们受委屈了。” 我看着她柔情似水的模样,心里有些想不通,怎么这么好一个人秦老爷要有那么多侍妾? 我看了看秦满,想起他今天挖苦我和昭戎的模样,在心里道,没问题吧? 我觉得他一定这样在心里问候过他老爹。 不过话说回来,我和昭戎是亲密地有些过分了吗? 我想了想,他近来好像确实常常动手动脚,我倒没怎么注意。 “长玉?” 秦夫人目光探过来,神情有些疑惑。 我忽地回神,脑中空白了一瞬——刚才说什么了? 昭戎慢慢放下筷子,温和地替我解释:“夫人见谅,长玉他……” 只见他勾唇轻笑,瞥过我一眼,接道:“长玉他不会说话。” “……” 我再次空白了一瞬,直愣愣地望着他。 ----
第24章 如此也好 ……不会说话? 我沉默着想了想。 是叫我不要说话的意思吗? 我看着他眼中掩藏不住的笑意,忽然间从心底流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情愫。 我没有反驳,转而看向其他人。 秦满一口酒水咳出来,神情怪异地来回看了我们两个,猝不及防对上秦夫人求证的目光——“是。云回说的是。”他很快神情泰然地自顾自吃着饭,在秦夫人面前俨然一副安静内敛的模样,半片目光都不曾分给我。 “这样啊……”秦夫人惋惜地坐了回去,目光中透着爱抚般的怜惜,手里的丝帕在唇边沾了沾,指挥着我身边的婢女,“多可怜的孩子。快,多盛一碗粥给他,这丫头,也不知道添上。好孩子,受委屈了,没事,啊。” 我冷冷斜了一眼陆昭戎,抬手制止了小婢女不停添粥的动作。 谁料秦夫人掩唇咯咯笑了起来,眼角细纹平添几分风韵,“瞧这孩子还不叫人说,快别怨他。”她转头同紧皱眉头的秦老爷笑:“有脾气。有脾气就证明过得好,过得好便好。” 秦老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高深莫测地看了陆昭戎一眼。 陆昭戎却不睬他,探过身子将我的碗端过去,道:“喝不下不要勉强,我不嫌你。” ——客堂里的声音忽然间低了很明显的一个程度。我在一片怪异的目光下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决定称职作一名哑巴。 昭戎扯着自己的桌子悄悄往这边挪了挪,侧身歪头就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想什么呢?” 我侧目而视,瞧见他低眉浅笑的模样。 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没有看我,正伸手夹了一筷子菜,随手放进我面前的碟子里,“不喜欢就不要理他们。” 我低垂着目光,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瞄了一眼蝶子里的菜,也没动。 晚宴简简单单地开始,又浑浑噩噩地过去。我踩着星星遗落的微弱光芒往回走,闪烁的提灯在凉风里瑟瑟发抖,陆昭戎礼貌地点头,接过了引路婢女的灯笼。 我抬起头看他素白的身影,月初的风沁人心脾,陆昭戎回身的时候抬高了提灯,毫不意外地对上我的视线——骤如漫天的云霞半橙半黄,他璨然一笑便点亮了浓夜。 昭戎眼睛里有很细微清澈的光芒。 像盛着半泓水,眼里带笑的时候水纹细细地泛开,仿佛下一刻就会沁出水滴来。 我慢慢移开了视线,装作很自然地上前一步,轻轻抓住他的手,找了一个借口:“我怕摔。你牵着我。” 刹那间水波荡漾开,他忽然垂头凑得很近,低微的笑声穿过凉夜扑进耳朵里:“从前怎么不怕摔?” 我没接话,只是低着头听他笑。 虽然,可能我们真的亲密得有些过分,但是我喜欢和他亲近。 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边,他似乎想凑得更近一些,却又迟迟徘徊,我一直低着头,一时间竟不敢有所动静。 “长玉。” 他忽然出声。 我便忽然松了口气,觉得方才的紧张氛围莫名其妙。 他又笑了一声,问:“你是不是不明白?” 我抬眸道:“什么?” 他凝视着我。 然后挑起灯,握紧了我的手,唇边带着浅浅的笑,认真仔细地往前探步。 “没什么。”他语气愉悦,“我们慢慢来。” …… 次日的宴席果然更为隆重,粉衫舞袖、丝竹管弦、酒食肉糜。 我情绪恹恹地看着那些柔弱无骨的动作,想来昭戎对于这些见怪不怪,早便看过千万遍了。其实我真心觉得好看,但我从昨日起就在神游,实在没办法聚精会神地欣赏。 不过看秦老爷乐在其中的模样,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侍妾,秦夫人真是遇人不淑。 秦满果然还是一脸阴沉,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我嘲笑了两声,便也没有招惹他。 昭戎向秦夫人送了昨天我们一起去买的……头面,惹得秦夫人语笑颜开。看他们一帮人其乐融融,我便耐心了些,安安静静地等着宴席结束。 整个宴席我倒没吃也没喝,秦老爷可能觉得这样不礼貌,一直对我没有好脸色。不过我乐得没人理我,随便想些什么也没人管。 昭戎多少喝了几杯酒,后来一直盯着我看,我假装没注意。 其实我知不知道没什么要紧,他肯定又是一副坦然的模样。 我平静地感受着他的目光,一时间听不清楚宴席上的人声和乐声,模模糊糊。 笙歌渐落,夜灯如昨日一般,他接过了婢女手里的灯,回头朝我招手。 我近两日的神游忽然有了落脚地,心绪骤然平稳安定下来。 他等着我走过去,就像我等着哪一天神明降落,眼底的眷恋像极了山间的鸟,始终在我身边盘旋。 我先前一直看不明白的不太一样的情绪,现下正燃着火,如此分明。 我不敢走过去。 “长玉?” 他眼神清明了许多。 我回过神看着他,并没有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朝我走过来。 我平静地退了一小步。 因为我好像,真的不明白。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笑了笑,道:“果然,我还是怕你知道。” 我没有说话。 他眼底流动的光彩混乱了一瞬间,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伸手,试图捕捉我的情绪,“那,你牵着我,行吗?” 我安静地站在那里想,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我觉得我得想。 昭戎仿佛意料之中得不到答案,很耐心地伸着手。 我看着那只修长的手以一种极优雅的姿态在我面前邀请,忽觉他可能是有意要吸引我,他知道我稀罕那双手,所以料定我不会拒绝。 我还是沉默着握住了他的手,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回应。 他知道我喜欢他长得好看,也知道我喜欢他优雅高贵的姿态。他似乎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我所有的想法,我不得不怀疑他近来许多的亲密行为都是有预谋的,一点一点,让我习惯他的靠近。 虽然最后我确实习惯了。 我抬眼去看他,陆昭戎在昏暗的灯火下眉目似画,唇畔的笑容如绽如盛,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悄然收拢了我放在他手心里的手,紧紧攥着。 我垂下目光,平淡地浅笑了一下。 陆昭戎是个,很擅长利用自身优势的人。 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进退有度,知礼识趣,温柔体贴,细致入微。 不担心我不明白,不担心我明白,不打算讲得清晰明了,不断试探我的心思,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他应该都会有一套应对的方法。 我无论如何都是跑不掉的,总要有那么一天,他会像今天这样握住我的手,而我还会无比期待。 那么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着黑乎乎的地面,他在我旁边浅笑安然,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温和而宁静。 从他身上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的酒气迷醉醺人,我沉默地听着,却什么也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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