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这般做的缘由。 看来他心里一直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对于我有很严重的创伤。所以,即使他如此清楚,他还是选择了与我一刀两断,足以见心之决绝。 陆昭戎这般在陈郕大兴土木,不过是为了我能看见。 他知道我坐在山顶上往下看,也知道我能受香火供养。据说、传闻,多半都是他叫人宣扬出来,以达到他的目的。他想宽慰我,叫我知道他一直记挂着我,确实很有心。 —— 簌雪忽然从我怀里跳下去,打翻了我手里的豆糕。 我回了回神,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撞在我身上,捂着头坐在地上,撇着嘴看我。 见我没反应,小女娃张着嘴吱哇乱叫。 簌雪坐在地上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她。 我顿了顿,看见不远处的摊贩边跑过来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一股脑把坐在地上干嚎的小女娃拎起来,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嚎什么嚎?赶紧给人家道歉!” 闻声我愣了一下,心头浮上些熟悉感。 青年抬头就跟我道歉,说:“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小孩胡闹惯了,您有没有什么财物损失?我赔——” 他怔怔地看着我。 小女娃声音戛然而止。 一娃一猫蹲在地上看我们。 我犹豫了一瞬,问:“我们认识?” 青年男子蓦地回神,极不自然地笑了笑,弯腰抱起女娃,摇头,问道:“您有什么财物损失吗?” 小女娃不依不饶地在他怀里打滚,吵闹道:“我要吃豆糕我要吃豆糕我要吃豆糕!阿爹你给我买我不管!” “高书玉!”青年男子低喝道,“再闹就把你扔街上,道歉!” 我想了想,忽地笑了一下,说:“你女儿真像你。” 青年愣了一下,回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我摇了摇头,抱起簌雪跟他一起往前走,“原先没想起来,听到你叫小姑娘就想起来了。” 高霖垂眸捏了捏小女娃的脸,点头道:“毕竟这么多年……你现在还好?” 我看了看瘪着嘴的小姑娘,从于小鱼手里拿过那一包豆糕递过去,说:“还好。女娃娃多大了?” 高霖连忙摆手,“不要不要,她吃多了蛀牙,你留着吧。” 我笑了笑,又收回了手。 “五岁了。”高霖低声道,“闹人得很。” 我捏了捏小姑娘的辫子,把怀里的猫递给她,安慰道:“你阿爹为你好,不哭了,猫给你。” 高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小姑娘的脸,低声道:“书玉,说谢谢。” 小姑娘新奇地抓了抓簌雪的背,奶声奶气道:“谢谢哥哥。” 高霖一下皱起眉,教育道:“没大没小,怎么能叫哥哥?叫叔——” 他愣愣地看着我。 我避开视线,从纸包里捏出一块豆糕。 甜腻的味道像极了上元节。 高霖尴尬地补充道:“你还是这么年轻。” 我避开这个话题,问:“你怎么在琴川?” 他便一阵沉默,然后不大自然地看向地面,含糊道:“在这边当值。你去秦府?” 我跟着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想来这莽撞的小孩在锦城得罪了昭戎,被发配过来了。 高霖看了看我身边保持安静的于小鱼,试探道:“还没请教,这位是……” 于小鱼礼貌地笑笑,摆手说:“我不重要,你们聊。” 高霖似松了口气,提醒道:“秦满那个人说话不好听,前两年忙得脚不沾地,言语攻击力比从前更甚。他上的折子也常常连讽带刺,你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去找他了。” 我想了想,问:“秦夫人如何了?” 高霖顿了一下,回说:“你说的,是秦老夫人吧?” 我怔了一下,点头,继而又想起秦满的夫人应当也叫秦夫人,便问道:“秦满可娶妻?” 高霖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叹道:“秦满在女人堆里长大,很难对女人有什么兴趣,三十好几了也还一直单着,老夫人快愁死了。” 我跟着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秦老夫人倒还好,自从秦老爷去,我瞧着她人都开朗了不少。”高霖说到这顿了一下,转而下意识看了眼我腰间是否佩玉,补充说,“不过秦满并不觉得有什么,也不喜欢男人,估计这辈子都这样了。” 我点了点头,止住步子,道:“既然都还好,我就不去了。你……带着小姑娘逛街?” 高霖顿时收回目光和思绪,低头跟小姑娘说:“书玉,把猫还给人家。” 小姑娘依依不舍地把簌雪递给我。 我把豆糕递给小鱼,抱着簌雪往反方向走。 于小鱼回头看了看高霖,尴尬地凑过来:“你走这么快,人家还准备跟你挥手道别呢。” 我并不回话,只是一下一下摸着簌雪的毛。 于小鱼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道:“干嘛?我说错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于小鱼没好气地嘀咕道:“那你干什么这么没礼貌。” 我垂眸看着簌雪柔和的蓝色眼睛,安抚道:“人间儿郎多薄幸,不必过于在意细节。” 于小鱼脚步停了一下,愣了许久,继而快步跟上我。 停留了几日,我和小鱼出发去了南术。 南术城的村庄,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简陋,梅函君一家原先住的房子早便坍塌成了一座破屋,我站在溪水边往远处看,炊烟冉冉升起。 “这地方真舒服啊!” 于小鱼喟叹道。 我心底逐渐放松下来,赞同地点了点头。 于小鱼转头笑道:“我说你怎么直接路过了渝州,原来有这等好地方。” 我无言地笑了一下,说:“渝州没什么我记忆的地方,我也不是很喜欢。” 毕竟那个地方,是我和陆昭戎之间相互纠缠的难分之地。 于小鱼并不明所以,只是迎合着点了点头,问:“这里原来住人吗?” 我转头往破屋里去,指给他看。 “这个磨盘原来是磨麦子,或者粟米。” “那边原来有个棚子,里面养了很多鸡还有别的,那边是劈柴的地方。” —— “听,鹧鸪!”于小鱼兴奋地说。 “……” 我怔怔地出神。 ——梅函君?我不是叫你劈柴吗?你又在读书? …… 头缠抹额的妇人从破败的屋门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粗细匀称的棍子,面色不虞。 ——没有没有,我在劈柴,是家里来客人了。 —— “哐当”一声。 仿佛柴木被劈开。 我倏然回神,看见于小鱼满脸灰尘地回头朝我笑了笑,牙齿白亮。 “你在做什么?”我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两枚铜钱,“不要拿,是别人的东西。” 于小鱼笑呵呵地吹了吹上面的尘土,说:“捡钱是福气,上一回我们一起下山,铃儿姐就总是捡钱,我可捡一回了。” 我回忆顿时回溯到更遥远的地方,又很快抽离,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走吧。”我挥了挥眼前的尘土,一手托着簌雪,“我们去城里看看。” 于小鱼傻乐着追上我。 我顺着那条溪水往前走,水边上正走着一只呆头呆脑的大白鹅,转头瞪着我,然后扑棱棱飞走。 —— 那是鹅,陆昭戎说,最好看的禽类当属仙驭。 白羽,黑尾,颈长,丹顶,半黑颈,俗名称鹤。雌雄相随,步行规矩,情笃而不淫。 我回眸看了看身后的荒院,默然片刻,悄无声息地发出一道神诏。 天虞山的方向隐隐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天象忽变。 于小鱼霎时转头看我,震惊道:“玉哥儿?” 我垂眸抱紧了簌雪,低声道:“我们去长孙家旧地。” 于小鱼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走了两步,没听见他的动静,回过头。 于小鱼看见我询问的目光,绷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我顿觉忐忑,安静地等着。 于小鱼默然半晌,说:“玉哥儿,我们去锦城吧。” 白鹅扑棱棱飞进水里,我僵了一下,水珠溅在了衣摆上。 ----
第137章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过了几天,炎热的夏季下了一场暴雨,清凉的风吹袭锦城。 我蓦然出现在城中街道上,哗啦啦被淋了一身雨。 于小鱼推着我的腰背使劲往前,恨铁不成钢道:“你怕什么?你又没对不起人,就是万一不巧碰见了,咱们也不理亏!” 我浑身僵硬地被他推着往前走,看见锦城街道上湿漉漉的,几乎行人都在匆忙往家赶,雨声噼里啪啦。 屋檐下躲雨的人奇怪地看着我们,然后又焦急地四处张望。 街上撵过一辆马车,车夫带着毡帽,催马声急促。 我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背过手去用力抓住于小鱼的手,迅速拽着他躲进旁边的店铺。 “谁啊!”一个妇人骂骂咧咧地揉着额头,“你不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快速回过头看了看店铺外面的人,低声道歉,“借过一下。” 于小鱼被我拽得脚下不稳,不明所以地匆忙追着我赶,道:“你慢点!看见谁了这么着急?” 我低声快速回复他:“沈桓。” 于小鱼接道:“沈桓是谁?” 我头也不回地说:“陆昭戎好友。” 于小鱼回头看了看,提醒道:“已经很往里了,别走了,肯定看不见。” 我顿时脚步一停,回过头去观察。 先前被撞到的妇人站在原地皱着眉,神色不定地看着我。 我从门外收回视线,对上她的目光。 —— “是你?” 我浑身僵了一下。 喧闹的人群似乎因这一声瞬间静了一下,周围人奇怪地看着我们,继而又转开目光。 我稳了稳心神,仔细辨认,却并未从记忆里寻到这个女人。 妇人端起手慢悠悠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道:“果真毫厘未变。” 我谨慎思考了一阵,略微俯身,礼貌道:“夫人是?” 妇人揣着手笑了一声,脚步缓慢地转到我身侧,目露深思,轻声细语道:“多年不见,公子行止温和了不少。” 我皱了皱眉,并未回话。 妇人目光转到于小鱼身上去,眼睛一亮,笑道:“这小少年相貌不错,明朗灿烂,倒比公子更讨喜些。” 于小鱼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妇人回眸瞥了我一眼,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不经意露出了腕上的红玉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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