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紧紧地抱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感叹道:“会哭了,会哭了……在外面哭的?” 我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阿婆颤抖着手摸我的眼睛——眼眶干涩,没有泪。 她眼睛里便如雨般落下浑浊的眼泪,哭到近乎失声,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她,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阿婆,不哭了。” 阿婆泪流满面地摇头,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抱着我,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我知道,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我累了。 我不想再回忆一次,那个陌生的异乡里,我是如何落荒而逃回这里。 我在陆昭戎面前痛哭到哀求的场面,对那里的人来说,只是一场令人唏嘘的轶事。 那太难堪了。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深深爱着的人,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地,在我心口上毫无保留地捅上一刀,究竟是什么感受。 以至于,后来我再想起,都觉得遇见陆昭戎的那两年,像是做了一场绮丽如幻的美梦。 —— 那一刀,险些要了我的命。 “玉哥儿——” 我拨弄着手里的白玉铃铛,看了看蹲在窗边歪着头看我的长毛白猫,伸手给它系在脖子上。 “玉哥儿!” 于小鱼兴冲冲地冲进我的屋子,大呼小叫地到处蹿。 “我听说你身体大好了!怎么样?我来找你玩了!” 我看着被他撞倒的屏风,安静地走过去伸手扶起,然后捡起桌子被砸到后散了一地的练字纸,仔细整理了一遍。 于小鱼动作一顿,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问:“你想去哪里玩?” 于小鱼怔了一下,神色顿时不自然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你……” “这些年变了好多啊。” 我点头“嗯”了一声,用镇纸压好一堆练废的纸。 于小鱼尴尬地笑了笑,帮忙把飘得远的捡起来,“我听说你,前两天出关,想过来陪陪你。” 我接过来那张纸,拿着纸仔细看了看,又“嗯”了一声。 于小鱼小心地观察了我一阵,稍稍放下心来,四处打量了一圈,笑道:“真漂亮啊,这都是你用木材自己做的吗?” 我点了点头,余光忽然瞥见白猫朝我床头挂着的穗子扑咬,转身去把它重新抱在桌上。 于小鱼新奇地看了看穗子,疑惑道:“你怎么挂个玉佩在床头?这猫半夜得把你床帘抓花。” 我动作顿了一下,没出声。 于小鱼过去看了看,嘀咕道:“隼?” 眼看他伸手就要拽下来,我心神一变,喝止道:“别动!” 于小鱼顿时浑身一颤,讪笑着回过头,解释道:“我看它眼熟,不是故意的。” 我怔怔看着摇晃不定的玉佩,惊觉心跳声混乱剧烈,经年来平静淡然的情绪霎时一片惊惶,疼痛感骤然侵袭。 “玉哥儿!” 我下意识抓住于小鱼搀扶的手,神思恍惚地看向轻轻晃动的紫色穗子——那颜色已经泛旧发白,有几根细小的丝线跑出来。 于小鱼惊魂未定地看着我,下意识又看了看玉佩,眼底霎时汇聚起风暴,震惊地愣了一阵,脱口而出:“你——你还留着他的东西?” 我惶然看着于小鱼不知何时拔高的个头,匆匆点了点头,掩饰道:“留个念想。” 于小鱼怔怔地看着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匆匆给这份念念不忘找到一个借口,低声解释:“时岁一转眼,没有多久。” 于小鱼眼底情绪忽变得复杂,强忍了半晌,说:“玉哥儿,你……你要是放不下,要不就下山去看看吧。” 我偏头咳嗽了一下,连忙把血腥气咽下去,辩解道:“不用——” 话未完,又连着咳了好几下,把后面的都咳没了,叫我半晌也没能重新找到理由。 于小鱼一下急了,一边伸手抚拍着我,一边急急忙忙开口:“要不就下山看一眼吧,你现在不是能下山了吗,虽说身体是好了,可要是心里一直不好,身体上也还是会反复的!” 我自顾自缓和了一阵,阻止他不停抚拍我的动作,摇了摇头,“没事,我还好,没有一直想着。” 于小鱼顿时显得有些无措和焦急,苦恼地想了一会才说:“你是担心时间太久了吗?没关系,我听于铃说陈郕现在发展可好,咱就当去游玩体验的,你看行吗?” 我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垂眸不语。 于小鱼紧接着劝我:“你不用害怕,我陪你一起过去,咱们就远远儿地看一眼,你不用怕打扰到他。别说忘了,就是他心里有了别人,那你们也早没了什么关系,他也发现不了你,是不是?” 我僵了一下,转头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重复道:“……心里有别人?” 于小鱼闻言一停,眼里顿时渗出泪光来,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下去,半晌,躲避开我的视线,道:“你别这样。” 我怔怔然回过神,半晌没说出话。 气氛就这么沉寂了一阵。 我认真地想了想,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边的猫,回应道:“那我……能带着簌雪去吗?” 于小鱼匆忙擦了擦眼角,匆忙点头道:“当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现在就去两边山头交代一声!” 我迟疑地开口:“今天吧?我们先到琴川,行吗?” “诶!那你——” 他应该……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吧? 我惴惴不安地想。 他心里大概知道对不起我,或者他曾经努力争取过那么久,心里应该也多少不甘心。 我知道他的性子,他总是常常不肯接受现有的结局。 玉哥儿? 万一……万一他处境还艰难,那我,悄悄地帮一帮他,他一定会多记挂我一点。 “玉哥儿?” 我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于小鱼。 他放轻了声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那你……稍微收拾一下东西吧?” 曦光悄然流转到桌角,我抬手摸了摸,光线从我手指间穿过。 “好。” 我悄悄地,看一看。 ----
第136章 飞花落尽化世尘,人间繁华如梦深 “客官,喝点什么?” 于小鱼看了看茶楼的店小二,又转头看了看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石,想了想,说:“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水,点心,一样都来一份吧。” 我抱着簌雪顺了顺毛,感受到周围桌子上隐隐约约透着的探究和打量,添上一句:“一盘豆糕。” 于小鱼惊讶地看着我,啧啧称奇道:“难得你自个儿提要求,不容易。你喜欢吃豆糕?” 我摇了摇头,拨了两下簌雪的铃铛。 于小鱼四下观望,笑意满满地称赞道:“琴川真是富饶之地,差不多都穿金戴银的,显得咱们朴素得很。” 我想了想他递出去的那颗金石,在心里无声地否认了一下。 于小鱼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说:“你在琴川还有熟人吗?我看好多人都在看我们,不合适。” 我安静地想了想,回应道:“有,不过关系不好。他家在琴川,不知他如今在不在琴川任职。” 于小鱼惊讶地看了看我,质疑道:“谁还能和你关系不好?可真是不识好歹了。” 我摸了摸簌雪的毛,并未回话。 于小鱼又说:“那要不要去打探一下?这边的规矩不是要礼节性地拜访一下吗。” 我默了默,回道:“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于小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的,咱们主要是蹭吃蹭喝,寻个由头正大光明地转一转。” 我记起上一回来琴川,花销也都是秦府拿的,不由得垂眸笑了一下,点头应了。 毕竟天虞没有银钱,金石在人间太过贵重,容易遭贼。 茶点被摆上来,于小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嫌弃地撇撇嘴,“这么多年了,这边的茶居然还是如此难以入口。” 我看他左顾右盼地看了一圈,拎着一盘糕点跑到隔壁那桌上,笑盈盈地跟人家打招呼:“冒昧打扰一下,我们初来乍到,不知这琴川是个什么境况,可否请兄台略讲两句?” 那位兄台诧异地朝我抬了抬下巴,回复道:“你那朋友,不是都被挂在地祗大人的庙府里了吗?你们初来乍到?” 于小鱼震惊地转头看我,神情有些许紧张,似乎怕被认出来。 我顿了一下,解释说:“许是多年前去岛上祈福,我走得太快,被人记住了。” 那位兄台点头说:“据说是这样,看来确有此事,我还以为那岛是旁人编排的……原来真是被沉了?” 我点了点头,补充说:“不过那是十多年前,我并不知琴川现在如何。” 那位兄台啧啧称赞:“十多年前?那你长得真不显老啊,我看你还是一副年轻模样,稀奇。” 我点头:“谬赞。” 那位兄台便笑道:“你不必拘谨,琴川比从前应该没什么不同,只是不论家世了。秦知府的老父前几年去了,大家生活也好了很多。咱们陛下勤政爱民,哪怕远在琴川也受惠良多,大可放开了在我们琴川玩乐。” 我手上顺毛的动作停了一停,抬头看着他,问道:“陛下?” 那位兄台便哈哈大笑起来,讲解道:“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当年是去了别国避难?二十年前陈郕一统,上神庇佑我陈郕,到如今仍有神兽出没。咱们陛下,便是当年陆府的二公子。据说陛下登基第二年,给府上多年痴傻的亲兄弟招了门亲,没多久那病便好全了,你说玄不玄?” 我手指揪住簌雪身上的毛,问:“招了哪一门亲?” 簌雪软软地朝我叫了两声。 那位兄台上了兴致,四下看了看,凑近了我和小鱼说:“当年周府亲信,周芷。要不是这门亲,周府几个姊妹恐怕一个都剩不下!” 我默了默,继而问道:“神舍呢?” 那位兄台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我,说:“你说得是锦城里那座庙吧?那是放地祗大人神位的殿堂,叫地祗殿。据说上神当年为陈郕改了运,元气大伤。咱们不能恩将仇报,所以去了锦城总要上一柱香给上神养一养。各地都有,南术,渝州,锦城里规模最大。咱们陛下,总是这么有心的。” ……有心?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 于小鱼连忙岔开话题,笑着说:“那兄台,秦府上怎么走啊?” 那位兄台笑呵呵地指了指方位,然后收到于小鱼一股脑塞过去的茶点。 我打包了一盘豆糕,一边吃一边喂簌雪。 于小鱼紧张地看了看我,试探着提道:“他还是记挂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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