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腾出了场地。 —— 剑光扫过一阵凌厉的乱风,激起尘叶飞扬。 我站在安全僻静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恍惚一阵剑风掠过,我觉得,沈桑似乎清减了不少。 ……好像,她也开始,专注于更忙碌的事情了。 落叶一阵飘荡,我繁多杂乱的心绪沉寂下去,开始莫名地忐忑。 ----
第117章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我想,尘世里的人就是这样。 经历过短暂的欢乐,变得张扬而无暇,再去经历悲伤,感受困顿与挣扎——然后窘迫,失去,痛苦,于是老去。 于铃一路跟着沈府,他们抵达琴川的时间也仍然很晚,一定是一路的追击,让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所以沈桑现在不是很愿意跟我叙下去,她更想花时间去提升自己,用以解决眼下的困境,和今后的危机。 我能理解。 像高霖一样,她也还走在成长的路上。 没有谁能一直慢悠悠地,一边观赏路边的风景,一边徒步走向成熟和沧桑。 也许,昭戎也是这样。 ……变化。 我低垂下目光,将忐忑和沉寂的心藏起来。 我明白,不是他的问题,是我太敏感了。 如果……我是不变的,但他一直往前走。我们会变得焦躁,会动荡,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会转折的不只有事件,还有人。 就像人间的春夏秋冬,落了叶,也会刮不一样的风。 也许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不一样。 他会更急切,少些温柔。他可能会驱策我,就像昨天一样,使我慢慢跑起来,然后跟上他的脚步。 我想,我一直看着他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岿然不动,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其实是错误的。 这叫驻足。 他希望的一定不是这样。 我该做一些……和他不一样的准备。 “长玉。” 我骤然回神,抬起眼看过去。 他站在我前面看了看地面,似乎皱了下眉,却没有问,只是低声说:“回去了。” “……嗯。” 我盖住心里的思绪。 走了两步,我回过头看了看院子,不甚明亮的光将距离拉得悠远绵长,添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无声无形。 飒飒秋风里,沈氏兄妹一前一后站在晦暗的风尘里,恭敬地作揖拜礼。 安静地收回目光,我跟在昭戎身后,默默地想,这样看他们,果然明了且不一样了许多。 湿冷的风一吹,他问我:“怎么开始往地上看了?” 我回过了神,迈开一步抓住他的手,像寻常人闲话那样回复他:“不知道,可能改了习惯。” 昭戎脚步停了一下,回过眸来浅淡地笑了笑,回握住了我的手。 —— 瞬息之间,我心底安定下来。 他很平常地吃了早饭,然后点卯,召集了门客,各式各样的命令下达了一遍,然后披上了氅衣。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忽然无比清楚地知道,他要走了。 穆青拿来他的佩剑,被我先一步拦住,接了过去。 一时间,所有在府门前送行的人好像都停下了动作,似有若无地看着我。 我摩挲着剑鞘上繁复的花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系在他身上。 身后传来陆夫人低低抽泣的声音。 我沉默了片刻,说:“你等着我。” 他手指动了动。 我笑了笑,道,是想摸我的头发吗? 像以前那样。 我抬头看着他,语气笃定地承诺道:“我会去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神情。 “……好。”他说。 我便悄然放下心,牵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陆昭戎抽走了自己的手,转身翻上马背。 我跟着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唤道:“天狗。” 那只不听话的凶兽跟在昭戎后面,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 我嘱咐道:“保护好他。” 细长的尾巴轻巧而凌厉地在地面上甩了一下,算作敷衍的回应。 长长的队伍前后排着往城外的方向去。 我知道,城外还有已经集合的兵队等着。 ……都好。 只是不要,把我留在后面。 —— “咳!” 我回过头,看见陆先生在风里拉紧了氅衣,掩唇咳嗽得厉害。 恍惚一瞬,我看见他忽而颓然沉默的目光,明白此一别将面临惨烈的征战,仿佛预见因我而涂炭的生灵……和疮痍的大地。 我失职了。 从今天起,一道一道的罪孽和因果会加注在我和昭戎的身上,并逐渐波及到整个陈郕。 我能替他盖过去,但希望……我能活下来。 “……还站在这里看什么?”陆先生皱着眉,抬头对上我的视线,“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我默了一瞬,回复说:“有的,这就回去。” 陆夫人小心地看了看我,搀扶着仿佛一瞬苍老下去的陆先生往府内去。 我回头看了看天,瞧见酝酿翻滚的劫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吐了出来。 “穆青。”我抬脚跟进府内,语速加快,“吩咐下去,府内所有院落闭门,一切动静不得外出。” “——公子?” 我没有回头,继续说:“所有人待在屋子里,包括先生和夫人。任何人不得靠近府前,今日不见客。” “……是。” 我脚步匆匆回了我和昭戎的院落,找了一片还算平整的地面,恭恭敬敬跪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晴朗多云的天空开始逐渐变暗,狂风渐趋席卷之态。 九尾如婴儿啼鸣的声音回旋在陆府上空,透着阵阵发颤的躁动不安。 我闭了闭眼,在此嚎叫声中渐渐紧张,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公子!” 我猛地回头,吼道:“回去!” 穆青霎时止住脚步,愣怔在阴云风暴里。 —— 电光霹雳迅疾而下。 我猛地闭眼,等待那一声炸雷的巨响。 —— 便如针线穿过心肺,此雷电无声无息,却忽让我睁大了眼睛,身体瞬间被冷汗浸湿。 “……” 是锁杀。 风暴骤然静止,阴云凝黑,伸手不见五指。 我惊恐地撑在地上颤抖,眼前一片黑暗眩晕。 恍惚间如隔着深水的呼叫声回荡,我强撑着颤抖的手抓过去,稳住身形后才确定身旁确实还有人,于是抖着声线深重地道了一句:“多谢。” —— 天色骤然清朗。 …… 穆青的样貌逐渐在眼前清晰,我眩晕了一阵,撑着他的手臂站起来。 “公子?”他吓得声音都跟着颤抖。 我摇了摇头,咳出一口血来,擦了擦唇角,沉默地仰头望着天。 ……晴云万里。 我沉默地叹了口气,低垂着脑袋向天行了祝愿礼。 推开穆青,我默默往屋里走,虚弱道:“下次,不要往我跟前凑了。” “……是。” 我摆了摆手,说:“我休息一会,晌午把我叫起来。” “……是。” 我推开门,脚步顿了一下,又说:“多谢你,穆青。” “……”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缓和情绪。 因惊惶而死寂的心跳缓慢回升。 我脱力般顺着门板蹲下去,闭了闭眼,放弃挣扎坐在了地上。 ……人间的人,都这么喜欢不自量力吗? 像——多年前扑到我身上的那个人。 我皱了皱眉,揉了揉发酸发软的腿,爬起来往里屋走。 也许……他们就是这样。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 似无情,似有情。 说起利益时,干脆利落。 谈及生死时,却又选择不一。 ……还是天道好。 我笑了一声,道,天道明明白白。 就是不知……这个锁杀,会从我身上带走什么。 我闭上眼睡了一阵。 梦见南术的城楼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看起来像是我。 我没有挣扎,任由自己梦了下去。 —— 梦见沈桑,梦见红木。 梦见死了很多人。 梦见很多人的眼泪和哭喊,还有恨。 这是我的梦。 ……也是,我的罪孽。 …… . . “……公子?醒醒?公子!” 我疲惫地睁了睁眼,眼睛缓慢聚集神采。 穆青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会,说:“午时了。” 我空茫地愣了一阵,“嗯”了一声。 穆青沉默了一阵,轻声说:“公子他……派了人折返回来,一直在外面等着,很担心您。” 我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心绪稍缓,回复说:“那时的天地异象……没有影响到他行军吧?” 穆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没有。公子报了平安,问您如何?” 我抬了抬手,看着手上缠紧的红线,默了一下,说:“你去回复他吧,我没事。另外取来一份琴川及附近的舆图,如果有靠近邰越地方的,也拿过来。” 穆青怔了一下,“您……” 我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道:“我看得懂——去拿过来。” 穆青顿了一下,竟忽然笑了出来,点头应道:“是。” 我抿了抿唇,出神地朝他的背影看了一阵,匆匆起身换了身干净衣服。 没过一阵,穆青去而折返。 他抱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仔仔细细将盒子里的图纸拿出来,尝试着将图纸铺在清理好的桌面上。 我挥了挥手,将盒子里的图纸或帛巾挂在空中,迎着光安静地看着。 穆青便说:“公子带的人不多,主要兵力在南术。西陵家几位公子皆擅兵,蒋公子也在那边,您不必担心。” 我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穆青便道:“沈家两位公子也方出发去渝州了,那边刚稳定不久,想必南郓应该不会再攻打。” 我看了他一眼,反问:“你知道?” 穆青默了一阵,如实回复:“属下猜。” 我点了两下地图,将琴川边缘靠近邻国的地方割出一条峡,引进海水过去,说:“你明天去一趟秦府,叫秦满从明日起开始阅兵训练,十日后我要见他。” 穆青顿了一下,迟疑道:“秦府……自黎府覆灭以后,一直在组建海上兵队,恐怕不擅长陆战。” 我沉默了一阵,正要收回的手指又点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提醒道:“我是地祗。地祗——你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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