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怔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记,住了?” 我忽生出一道愁绪,转过身看他,欲言又止。 穆青立马道:“我记住了,公子。” 我闭了闭眼,淡淡看着他,出声:“这片海,我想让它流到哪边,它就会流到哪边,明白吗?” 穆青呆怔了一下,随即眼睛瞬间亮起来,点头道:明白!” 我看着他忽然变得憨傻的模样,一言难尽地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 犹豫再三,我交代道:“渝州那边可能有些危险,不管擅不擅长陆战,南郓一旦攻过去,先到渝州增援。” 穆青点头,神色郑重道:“是。” 我松了口气,继续观察地图上能动的地方。 室内一时寂静。 …… 光线暗了一阵,我抬了抬头,恍然记起些事,沉默了一阵,问:“陆先生……他们吃午饭了吗?” 穆青顿了一下,犹豫道:“您吩咐……不让出门,无人生火。” 我默然,轻叹了口气,改令说:“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府内可自行安排,其余不变。” 穆青转身又出去。 我翻了翻几张图纸,心想,可惜没有锦城那边的。 金月湾易守难攻,若是把它移走了…… 我皱了下眉,道,好像也没地方可以放。 若是不小心碰到昭戎修的粮道之类,到时他可能又要吵我。 ……真磨人啊。 我叹了口气,想起还有漫长的过程要熬,心里便止不住隐隐地躁动不安,阵阵追念。 他才刚走。 我坐在桌前发着怔,思绪又开始胡乱发散。 “砰砰——” 敲门声忽然惊起。 我骤然回神,思路断了一阵。 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我一时想不来是谁会来敲我的门,于是问:“是谁?” “……我。” —— 我愣了一下。 ……陆先生? 我呆了一阵,忙起身要过去开门。 近到门前,我脚下停了停,寻了平时昭戎用来正衣冠的铜镜,粗略看了一眼。 ……没有发觉不得体的地方,我松了口气,匆匆过去开了门。 尚来不及行礼,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皱了皱眉,仓促而大步地走进来,四处环顾。 仿佛检查什么。 我跟着他脚步转了转,犹豫着问:“有……何事?” 陆先生回眸看了看我,默了一阵,说:“门关上。” 我顿了顿,转身去关门。 ——他目光停留在漂浮的图纸上。 我僵了一下,呼吸声顿时放轻。 陆先生回过头,再次上下看了我一遍,问:“陆云回把琴川交给你?” 我沉默了一阵,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我一遍。 我愣了愣,对他几次三番的打量有些不明所以。 前思后想,我忽记起,只点头不应声,好像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我又说:“是。” 陆先生看着我,有一阵没说话。 我只好安静且耐心地等着。 “……” 他目光似百转千回,在这短暂的对视里好像想了许多许多的事情。最终不知为何,他忽然垂下眼去,叫人分毫看不透。 我听到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里莫名起伏了一瞬。 他抬起眼,半晌,神情再度严厉起来,沉声道:“我不管你是妖怪,还是神仙——不要给人添乱。” 我愣了一下。 他大步走去拉开门。 我沉默地看着他走远,心底恍惚了片刻,觉得他背影似融入了秋风,一阵萧索。 …… 一如他风风火火地过来,陆衡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默默地想,这点,昭戎好像,和他不太一样。 ----
第118章 百川赴海返潮易,一夜报秋归树难 陆先生不希望昭戎存在折返的可能。 他是来检查这间屋子的。 也许看在昭戎的面子上,他也有顺带看一看我的情况。然后不经意,他发现了一些更让他无可奈何的事情。 比如昭戎对我的信任。 我心情非常复杂。 陆先生对昭戎的管教确实很严苛。 从他对我一波三折的态度转变,到他对昭戎一些行为的不满和指指点点,总让人觉得好像不论昭戎做什么,怎么做,他都不够满意。 他对于昭戎是挑剔的。 但我又能很清晰地知道,他对于昭戎的在意,非常多。 他总是想掌控更多,然后旁敲侧击地提醒些什么,他有一种迫切想知道昭戎所有情况的感觉,或者以一种非常崎岖的方式,试图将昭戎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 ……我不是很明白这种表达爱的方式。 昭戎不会返回来的。 ——如果今天昭戎在这里,恐怕又是一场不能善了的争执。 他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也许会驻足休憩,也许会片刻彷徨,但他总是看得到目标的。他不会停留。 我不如他。 我默默地收起图纸,然后一张一张,仔细对比观察。 一个短暂而令人惆怅的下午,很快就在这种消磨中流失了。 我摸着铺了一床月光的被衾,心里空落落地。 没有暖烘烘小炉子一样的温度,没有缠人的呼吸,也没有不厌其烦,一直朝我身上拱的那颗不安定的心。 ……如此单薄。 我从未觉得,有哪个夜晚如此难熬。 也许是心里杂乱的想法作怪,从前的每回分开,我没有这么的心绪不宁。 我不知道这种不宁预示着什么,但是战争,总会要发生一些大事。如今回想,当日他向我倾诉心底的悲苦,我们一起做了这个决定,我那时就应该明白,今天不安宁的到来是注定的。 我仍然觉得,他被各种人,各种各样的理由,辜负了许多年。 我只是……这种令人心疼的辜负,让我一直强压着心底的害怕,今天忽然重新被挑起,陆昭戎不在……我一下不知将心绪安放在何处。 ……不管是因为从前那一次深恶的打击,还是这许多年来的相互压制,或者,因为我不确定的结局——正如天道也忌惮我,我一直害怕天道。 虽然我一再挑衅,认为自己不会输,但未知……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极其令人恐惧的事。 我不知道往后的境遇会如何翻转,不知道会让什么消失——一片海被填平,或者一座山被挖空。 可能是因为我们多年来相伴的情谊,或者是顾虑到我多年前的那次反击……但不论如何,天道到底顾念人间不过须臾的短暂,放过了穆青,也让陈郕拥有了选择的余地。 锁杀虽然痛苦,像刻在身上的标记一样,但通常只针对一个人。我可以完完全全放心,天罚或者天谴不会降临在昭戎,或者陈郕这里。 这是很高明的一种手段。 如今陈郕都知道,被神灵眷顾的人不是周鄂,是昭戎。他很早就开始布局,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倾斜——如果天道不插手,这些事没有悬念。 我逃不开天道的追责,我愿意背负得多一些……我不担心锁杀最后带走我的生命,人总有一死。 ……虽然我不是人,但昭戎是。 如果我背负的罪孽较轻,或者胜利的呈现方式有些许不同,说不准它会带走些别的东西——当然我知道,大部分人对我这种的冥顽不灵,肯定不会这么仁慈。 只是随时预备着,我忽然的消失会不会……再让他哭一场。 但他总是得到了一样的,这样就好。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孤零零抱着被子,卷成一团,试图存上些暖气。 ……秋天好冷。 我被昭戎娇养的,似乎越来越在生活琐事上挑剔了。 —— “秦满怎么说?” 我接过穆青递过来的信封,随口问道。 穆青摇了摇头,回复:“没见到秦公子,这是秦府的回信。” 我拆开信封,看见里面露出一寸陈旧的红色的角,手指停顿了一下。 祈愿信。 我默了默,将薄薄的红色的信条抽出来,沉默地看着上面的字。 ……是琴川的古字。 我安静地将信条塞回去,说:“你去和先生讲一句,我出去几天,不走远。” 穆青顿了一下,问:“需要准备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转身消失前说:“你不用跟着。” —— 天官府门前的斜路上到处是人。 我抬眼看了一阵,确信没人上得去,于是降下一道神光,将坡路上的阻力加大,以确保没有人能坚持下去,然后移身到府内。 站在院里回忆了一会,我朝放神像的地方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 ……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我皱了下眉,捏了捏信封一角,思虑片刻,使风托起了神像。 神像与神座之间启开一条手指宽的缝,我伸手进去摸了摸,从里面拿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红纸,荡了荡尘。 神像轻轻落座,我抽出信中红纸仔细对比了一阵,彻底沉默下去。 ……狂放,潦草,张牙舞爪——和魏清明一模一样的字迹。 我叹了口气,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能算计我这么多年的,明明人已经作古了。 ……但很显然他就是做到了,且我无可奈何。 我看着左手上洋洋得意的“敬我神”,和右手上故作庄严的“魏清明”,心里默默猜测秦满是怎么得来的东西。 琴川人被送进内陆以后,是属于言语不通的外地人。我封印神魂了不知多少年,琴川早早融入了内陆,不该——我怔了一下。 如果……是这片地被琴川岛的人反占了呢? 我默了一阵,道,魏清明确实有这个能力。 从潦倒落魄到大权在握是他最擅长的事,否则琴川现如今不应该叫琴川,早不知被改了几次名字,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关于祈福的传统。 他在等我。 我烦躁地皱了下眉,将祈愿纸揉皱,挥袖燃了一盏蒙尘烛,将纸条一股脑烧干净——然后开始盘算秦满想干什么。 我打开天官府才是前天的事,那么秦满得到这个信封——或者纸条,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那也太早了些。 如果是旁人预留下来送过去的东西,至少要先观察一段时间吧,除非……秦满手里原本就有。 我默了一瞬,道,应该不会。 我早已在秦满争夺掌家权时,便暴露过不寻常的力量,如果是他原本就有,那次应该就逃不掉。 所以…… 我迟疑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去秦府见一见秦满。 吹灭烛心,我正要转身离开,却忽听一阵衣袂摩擦的动静,顿时警惕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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