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思考了一阵,摇头,“如果你还撑得住的话,我们不停。” 穆青点了点头,笑道:“撑得住。” 于是跟上梅皖昀一路到家里,看见梅姑娘和梅夫人站在门口,远远朝这边张望。 梅先生匆匆下马,脚步匆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梅夫人羞红了一张脸,怯生生朝我们看了看,连连躲着往后退。 梅姑娘撇过头去抹了抹眼泪,顾不上叙旧,转头热切地招呼我们,笑道:“这位是……于公子吧,快,快进来坐。” 我连忙摆手推辞,想了想,看看梅夫人再看看梅姑娘,试着提道:“我想看一看小孩子,可以吗?” 梅姑娘愣了愣,随即热情地笑起来,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快进来!” 于是一行人热热闹闹跟着进了屋,到内室里去看小娃娃。 梅夫人见我好奇,抱着孩子递向了梅皖昀,示意他抱过来我看看——梅先生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神情紧张又窘迫。 梅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无声地给他调整姿势,然后娇娇弱弱地欠了欠身,出了门去给我们倒茶。 我新奇地凑上前去,粉嘟嘟的小脸,睁着大眼睛观察我,好像见了没见过的人,伸着手朝我一抓一抓。 我看她嘴巴小小的,脸颊红红的,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好软。 “取名字了吗?”我看着她抓住我的手指,心底漫上些笑意,语气也忍不住温柔起来,“谁是姐姐?” 梅先生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和他对了一眼,疑惑地看回去。 半晌,我们俩一起反应慢半拍地笑起来,道,梅先生也是刚回来的,他肯定不知道,真是犯傻。 “于公子。”梅姑娘站在门边探头往里看,“出来喝杯茶吧。” 我回头看了看她,回复说:“叫穆青去喝吧,我看看小孩子。” 梅姑娘弯起眼睛笑,随和地点头,“一来就要看孩子,于公子可是个软心肠。” 我顿了顿,没忍住笑起来,说:“是等着先生回来给孩子取名吗?还是已经取过了?” 梅姑娘便摆手,笑说:“没呢。梅函君天天读书,这等子读书人的事,叫他读书人愁去!” 梅夫人娇软的笑声便从她身后响起来。 我跟着笑了两声,看了看床上咿咿呀呀躺着的另一个,确认孩子没受什么影响后,凑近了梅先生,交代道:“小娃娃隔着人养,后面若是乱起来,不安全。” 梅先生怔了一下,点头应道:“自然,祸不及父母妻儿。陆公子还有其他的指示吗?” 我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客堂里,嘱咐道:“原本想让你帮忙转一下流言风向,但蒋凤吟把这事做了。长孙家的女公子你接触过,届时动荡,你保护好自己。” 梅先生抬头看我了一阵,似乎有些惊讶,半晌才说:“小公子放心,陆公子于小生有知遇之恩,又借人照看家妻生产,更有救命之恩,不会弃主保身的。” 我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我没有这样讲。只是到时昭戎那边可能会调不出人手,我放心不下你。” 梅先生看我许久,莞尔一笑,道:“小公子宽心,皖昀自有决断。” 我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说要走。 于是拒绝了梅姑娘的款待和挽留,匆匆赶往琴川。 南术的花海遗留在夕阳中,我看着琴川的方向,心底隐约开始鼓噪。 ----
第106章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闷热的风里开始掺杂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琴川湿冷,越往那边,树林叶片便逐渐开始有些泛黄,有大片的枯败之相。 恍惚中我意识到,夏天可能要过去了。 这个夏季在我的路途里匆匆流逝,而陈郕却因为我最终的选择,倒退回了之前的趋势。 原本在昭戎和一众人缓慢而努力的作用下,陈郕只剩下经历改革的动荡。只要民众绝对服从世家,世家内部再分为三六九等,令人恐惧的凝聚力便会自发形成森严的等级。 也许这些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冗长而缓慢的事情。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甚至大荒的一些神,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因为信仰和传教就是一切原则。 但人间不同。 周府的野心来源于,他们认为陈郕需要贵族。 我曾经看到过,如果一个人的周围大部分生活得比他要轻松,得到的比他要多,他就会认为自己是生活不如意的那一个。换而言之,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大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他们更为脆弱,更为复杂,需要用很多迂回萦绕的手段,曲折离奇地达到这个目的。因而这里的人们总是认为,他们需要比他们地位更低下,能够被他们欺辱和轻视的一部分人存在,才能够证明自身的价值。 而往往,他们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式在于,或者善良,或者轻狂。 所以周府认为,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经过多年的游说和成长,周府的意图慢慢渗透了陈郕。举锦城各世家之力,陈郕逐渐形成了大一统的趋势,并保持了下去。 万事俱备。 而在这时出现了变故。 某种意义上来讲,昭戎亲手毁掉了他一手造成的局面。 现如今陈郕一分为二。周鄂占一半,昭戎占一半。 昭戎和周鄂必须在相互观望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多地收揽势力,各自进行改革,分化,然后有一方吞掉另一方,进而继续建立秩序。 凉风过去,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雾蒙蒙一片。 远远地,我看见城门外的枣树上似乎硕果累累,树下坐着一个人。 树上拴着的马尾巴不耐烦地一扫一扫。我分辨了好一会,有些失望。 不是昭戎。 过了没多久,他随意抬头张望了一下,轻易发现了我们。 那个人翻上马,朝我们迎过来。 离得近了,我才看见那个人是陆景湛。 等到了跟前他下马,发上已经略微打湿,眉眼间皆是重逢的喜色,单膝跪地,抱拳道:“公子吩咐这几日来城门守着,接到您先去住的地方看看。” 我想了想,问:“这个时间,他在忙吗?” 陆景湛便应声:“是,公子在忙。” 我叹了口气,道,忙,往后他只会越来越忙。 穆青似乎看出我所想,在陆景湛重新上马后,开口问道:“公子在琴川怎么样?” 陆景湛便回忆道:“刚开始很不好。虽然秦公子愿意帮助公子,但秦家虽在琴川盘踞已久,却并没有涉及过政策管理,琴川民众不愿意外地人搬过去。” 穆青看了看我,继续问:“后来呢?” 陆景湛笑了起来,说:“后来公子吩咐人在街上找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告诉他们,如果替他办几件事,就给他一锭银子。” 穆青接着问:“什么事?” 陆景湛道:“公子叫他们去到处散布消息,说如果有人在城门口捡一块石头到我们住的宅院,不限大小,在门口的告示牌上留下姓名,就能从我们宅院的管事处得到一锭银子。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信,后来每隔几天,就大幅度涨一涨金额奖励,一直涨到一颗石子就能换一颗金子,告示上的人就慢慢多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插话道:“他在散财吗?” 也不知沈桓帮他昧下了多少银钱,周鄂必不会轻易放走沈家,于铃没有消息,秦满也未必会为他散尽家财,他这般挥霍—— 也罢。 我默了默,心里盘算着山上能拿出来多少金石。 南山脉应该有很多盛产金玉的山头。除却天虞山,招摇山青丘山,杻阳山丹穴山……应该够了吧? 那也不必沈桓辛苦,于铃应该尽快把他们带过来。 穆青沉思片刻,迟疑着安抚我道:“应该不是。” 我保持沉默,拍了拍鹿蜀示意他尽快进城去。 不想听陆景湛讲,想听陆昭戎讲。 穆青赶紧跟上我的速度,架马疾驰。 陆景湛在后面追,急匆匆喊道:“上神!公子叫属下特意提醒您,主公他们已经到了,上神——” 我听了一耳朵,道,那想必昭戎已经和陆先生他们单独待过了,倒省去了叙旧的尴尬环节,挺好的。 那也不必陆景湛带路,我稍一打听就好了。 叶尖泛着淡黄的叶子从树上被雨打落下来,薄薄的叶片在阳光下纷飞旋转,顺着风忽快忽慢地相互追逐。 —— 出乎意料地,写着“陆府”的牌匾下面排了一条不算长的队,门楼里放着一张告示牌。 我惊讶地从鹿蜀身上翻下去,凑上前去看。 告示上记录的名字后面缀着此人做了些什么事。有见义勇为的,帮人送信的,检举旁人偷盗的——唯独没有捡石子的。 队伍前有负责记录的人下笔迅速,过了一阵,队伍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去许多。记录的人举起手里的纸吹了吹,着人贴到告示牌的空白处。 留下的其他人被迎进府内,大概是去领赏银。 我扯了扯鹿蜀的毛,有些迟疑地看向坐着转手腕的人。 那人抬头转头看了看我,顿了顿,说:“你也是来领赏钱?今天下雨,份额已经满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当差的话,倒是可以进去见一见府主,如果能通过,可以按时长期地领赏钱。” “……” 我默了一瞬,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有人愿意当差?”我看了看牌匾上苍劲有力的“陆府”二字,“当差都做什么?” 那人想了想,回复说:“做好事,检举坏事。做得好到了月底发四块银锭,做得不好只得两块。” 我再次沉默。 已经从一颗石头一颗金子,变成替他做事领月银了吗? 这么快。 我看着眼前那人目光平淡等我答案的样子,叹道,那也是,毕竟大家都知道,陆府散财是为了琴川人能接受他们搬过来,而且没有人会有无穷无尽的财富。白得来的好处,能得一点是一点。 他可真是聪明。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鹿蜀朝府门去。 那人连忙站起身,面目严厉道:“你若不愿,不可擅闯。” 我顿了顿,看向他:“你不是陆府的人吗?” 那人愣了一下,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宅门处跃出来一名佩剑穿武服的人,门侧有人牵过来一匹马,估摸着是有事要出去送信——我四下看了看,好像所有人都有事情做。 我默默无声地退后了一步,安静地等着陆景湛和穆青追过来。 那人奇怪地看了看我,重新坐下去整理纸张笔墨,似有若无地防备着我。 ——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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