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笑着把一个个茶杯都倒满,端拿了一杯,冲紫晏遥遥一敬。 “评价一个人的立场,问没什么用,只能看他所作之事,听他所行之风,你没看到,可你都听到了,还猜不出我的立场么?” 说完,他一杯子往嘴里倒,清清淡淡的茶香水液大部分下了口,偶尔流着几滴透明的、晶莹的,像洒了金的露珠似的往细秀白皙的脖颈下流,硬是突出了脖身线条的弧度,衬出了那薄红嘴唇像千种闪光的一点汇聚。 紫晏细一看,忽的眼眸一眨,别过头去。 这个动作苏折没注意到。 倒是眼尖的白源注意了。 “多谢苏妖官提醒,我这算是明白了。” 苏折这番话确实已经够明白。 魔尊说的也没错。 他确实把魔尊当一个英雄来敬拜。 可魔尊不晓得的是,他更把魔尊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非正式的老师尊长,一位某种意义上的知己来对待。而他能在外为魔尊豁出性命,能拼尽一切去执行对方的某些命令,也大抵因于此。 可这不代表他赞同魔尊的一切。 倘若魔尊有一日行了不英雄之事,作下叛尽世间生灵之恶,那么魔尊对他而言,就已经逐渐沦为一具被天魔侵蚀了性情的行尸走肉。 为了朋友。 为了师长。 为了知己。 他也一定要拼尽全力,把这具行尸走肉打回原形,叫魔尊做回当初那一个又机敏又纯傻、又敢爱又敢恨的小魔头! “啪”地一声。 苏折搁下了茶杯,做尽了雅姿秀态,就立刻露了一点快乐原型。他竟有些粗鲁地扯开了现代衬衫的衣纽,露了点儿白皙胸膛与一横锁骨,大咧咧地把后背往沙发上贴,又从不知何处掏出一包子薯片,“滋啦”一声拆开,直接往茶香满满的嘴里放,嚼着出了快乐的声儿,也像是在咬着心里的快意。 “你既然说了第一个原因,不妨说说第二个原因吧。” 紫晏本来想直接说的。 可他忽瞧见苏折了这一副轻狂粗率的做派,又兼着那细秀的锁骨,横贯着若隐若现的前胸,又瞅了他不断往嘴里塞薯片的乐瘾样儿,有些分神、又有些念头在奇怪地动弹着。 他忍不住问:“你吃的,是什么?” 苏折一僵,又塞了一枚薯片到嘴里,再拿了一片递过去。 “是我家乡的小食,尝着像烤串的土豆片儿,你要不要?” 紫晏有些好奇地盯着这金黄黄似油炸的薯片,又瞅着那方才端了茶杯,如今正扣着这薯片的细秀手指,忍不住觉出了一些古怪和违和,沾满茶香的手怎么马上就去沾了油香咸腻呢?这不合适,不规矩。 他还是矜持道:“多谢,不必。” 他原以为苏折会介意,没想到对方很自然地把所有薯片都一股脑儿地塞嘴巴里,一下子就咀嚼完了,心里头忽的有一点点空落落的。 这一切,苏折依然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很专注地吃完,然后问:“第二个原因呢?你还是没说。” 问完,又轻轻地敲了敲茶桌子,道:“到白源身边来坐着说罢,总站着也不好,我又不是你的尊长上司。” 紫晏想了想,还是挺直了躯干,道:“不必了,我喜欢站着说。” 站着有利于他观察全景,把苏折的每个表情动作都看在眼里。 可若是坐着,就往往只看到一边一面,不能看尽所有细微了。 “我不同意与你做搭档的第二个原因,却与你无关,而是因为我根本不赞成老师与你这般在梦中会面。” “他老人家制了众多‘不老梦’,如今已快达到九十九个,很快就要满足升阶渡劫的条件了,这本是好事。可是在这时期他的所有梦境都格外不稳,梦与梦之间的结界松动,入口暴露,格外容易被人潜入。今日我能进,明日其他人也可以进得来!” 紫晏瞧见苏折的脸上露了点儿疑惑,又解释道:“若有擅长潜梦入梦的高手,趁机潜入你的梦境,就能从这个梦渗透到老师的梦里,然后在梦里杀死他!又或者,能从他的梦入侵到你的梦里来,在梦里杀死你。” “所以继续在此间会面,对老师会格外危险!” 苏折立刻意识到。 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安全漏洞。 紫晏并没有在危言耸听,他今日出现在这儿就是一个警醒。 “所以,你的意见是?” 紫晏正色道:“你肯与老师在梦中相会,必是因为他许诺了你什么条件,我不知那条件是什么,但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做。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希望能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系,你继续做你的妖官,我们继续做我们的星仙,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干,可好?” 苏折听完,忽的放声一笑。 他注意到紫晏的眉头为之一挑,便晓得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自己的动静,便故意使身子瘫在沙发上,软下一身硬骨头,有意使自己更显得随意与放松一些,然后等紫晏要开口的时候,他却看向白源真人,笑着评论道。 “你总说你这徒弟呆,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呆的,可这么看,他或许只是不喜欢在外人身上用心思,轮到你老白有危险,他还是很警醒、很在意你的嘛。” 白源真人笑骂道:“不然我怎么容他放肆耍倔这么多回呢?他要是只会顶嘴,我又怎会把一切都交给他?” 苏折笑到一半,忽然止住。 像故意冷却似的刹住了对话的兴奋。 “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但是我这个人,你不能交给他!” 白源目光一顿,紫晏眉心一拧,苏折继续道:“紫晏仙君猜的不错,老白答应我,待他飞升六阶,就会给我开一条回家的路!” “我本非此世之生灵,我的上辈子,是在一个星天之外的地方渡过,这里的一切装饰摆设,都是那儿的风俗习惯,包括我手里的吃食,也是那儿的东西。我在这人世间心心念念沉沉郁郁这么久,就是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到回家看看!” “而只有升到六阶的老白才能施法为我开启‘天穹星洞’,紫晏仙君虽然也算是星月道的天才,可你离他,还差得远!” 紫晏忽的面色惨白,失声道:“天穹星洞……”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似的,面肌颤动得像是一瞬间被人从头顶劈开,青筋如墙壁的死缝一般暴起,震怒与伤心像千重阴霾,使他的声音都变得尖利了起来。 “老师!开启天穹星洞,本就是我星月道的一件禁忌,在星空的灵壁处强行凿出一个空间通道,就算天时地利人和,成功率最多只有一半!” “而且就算成功了,你轻则倒退仙阶,几百年修炼白费,重则性命不保,一朝魂飞魄散!”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儿去许诺别人呢!?” 苏折颇为震惊地看向白源。 “老白,成功率只有五成你是和我说过的……可你没说过,这是要自废仙阶,是妖魂飞魄散的禁忌事儿啊!” 白源面色复杂地看了看紫晏和苏折,嘴唇轻轻一动,似乎正要解释什么。 可忽然,他们三个人,几乎同时身上一僵,紧张震惊到了屏息。 只因一向安静无人的厨房那边。 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第41章 当年我是如何遇到他的 异动响起时,空气像是突然变了味儿。 苏折眉心一颤,脸上僵得像是有只锤子在猛打他的面肌! 白源真人目光在四处逡巡,背后的五颗小星星悄然浮起、严阵以待。 而离门口最近的紫晏,他眼中的灵光似已缩成虫翅似的一点,眼睫毛打下青色的阴影,嘴唇抿得像是口腔里含了一把尖利的小刀片。 他率先回头,看向门把手。 只需轻轻一转,门就能打开。 可门后藏着的是什么? 是故意闯入梦境的入侵者?是偶然到访的朋友? 还是……还是那个他们所有人都不愿在此处见到的……魔尊大人? 一想到魔尊可能下一瞬就出现在这梦境里,苏折只觉得活脱脱是头顶的天要塌了,他心头跳缩,跳得像是走一步路就会挨一步陷阱的新人猎手,他骨骼骤缩,像是一根根骨头在体内轰隆碰撞,他眼看四周,四周的墙壁白茫茫地一片,却像是堆满了各种看不见的情绪想法,每一份都极端紧张。 如果真的是魔尊闯入梦境。 那这儿的二人一妖统统活不了。 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窒息的死亡,都比不上魔尊实际上会做的。 而那房门外的响动已经越来越大,像是有一无形的棍子在撬动人的心口! 紫晏的要去掰那门把手的时候。 忽然有一只手提前于他,搭在了门把手上。 是苏折。 他以口型无声道:“我先去,你们在这儿等着。” 如果真的是魔尊入梦,他先过去说话,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消弭冲突,甚至可以巧舌如簧,把这件事儿给瞒过去。 如果不是魔尊,那也是他去比较好,毕竟这里是他的梦境,他心念一动就可篡改梦境的规则,使这入侵者被梦境困住。 综上所述,苏折深吸一口气,尽力从容不迫地打开了房门。 可一打开门,他却愣住了。 厨房和客厅里游蹿的既不是什么入侵者,也不是魔尊,而是一条条飞翔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生物,这些生物形如一条条幽灵鱼,可清晰地看到微缩的内脏与血管,可诡异的是,鱼儿们却无需外力,无需翅膀,却在空中随风摇摆,如一条条柳叶白纸似的翻飞。 而它们在四处游荡时,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偶尔落到书架上,就翻开了书页,若落到茶几上,则掀翻了茶杯,甚至还有几条幽灵鱼落到了水缸里,与寻常的金鱼黑鲤开始交流起来,像一道道照相负片上的幽灵,落入了现实的水中。 此场景此情形,就如一场奇异的童话,显得诡异奇特又诗意浪漫。 苏折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惊讶的“咦”声。 紫晏担心情况不对,已从房中出来,此刻更是惊道:“我在上个梦境豢养的‘识海灵鱼’……怎会在此处?” 苏折一问,紫晏才解释道——他在一个遍地是水的不老梦里养了一大堆只存在于梦境里的“识海灵鱼”,此类灵鱼以梦境碎片为食,可以越吞越涨,越吃越大,若是放到别人的梦境里,可以直接吞噬掉整个梦境。 利用这种灵鱼,他可以潜入到别人的梦境,却不被对方操控,反倒可以吞掉对方的梦境,以加强星仙修为。 而这些鱼,他本来是好好地锁在自己的梦里的,大概是梦与梦之间的分隔结界有些许松动,当他来到这个梦境时,吃梦的鱼儿也跟了一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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