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顺着花圃周围看过去,一片片青如绿毯的新草鲜苔,像就此发黄、发干,似乎水分被什么东西一瞬间蒸干了,化作一种植物中的干尸,踩上去,它们就忽的跳直了,可走过去,它们立刻瘪下去。 是空气中弥漫的惊天杀气、腐气、魔气,这些汪洋四溢的诡异气息,不仅枯萎了花团,腐化了草地,也侵蚀了这地上的一切生机。 连天都是晦暗无光的,汇聚的乌云像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高悬在头顶,苍天低沉得如蕴蓄了千吨万种的雷吼,又似要随时坠落下来,砸在苏折这瘦弱不堪的肩身上! 这一切沉重诡异,几乎让苏折喘不过气。 让他觉得下一瞬整个人就要被压得窒息。 可就在苏折抬眼一看间。 是魔尊。 他背对着苏折,遥遥地站在远处,身上似乎充盈着惊天的黑气,八十一道天魔的黑气,便如苦藤老蔓一般缠绕着他、拱卫着他,却又被他随心自如地收进了身体。 苏折看见他。 忽的就收了窒息,没了沉重。 像是路走到了尽头,反而能够平静地迎接死亡似的,他沉默半晌,走了过去。 步伐像是铁做的,如被一股磁的力量拽了过去,又生硬又坚定,走到魔尊身边时,他尽管心里的紧张已达到了顶峰,外表还是尽力去保持一种生死看淡的老成样。 不管有没有用,先揣着冷静。 而魔尊回过头去看苏折。 眼神冷凝如冰。 和梦境里一模一样。 他开口,就像两道生锈的铁片一开一合,忽就刺入苏折的耳膜。 “为什么?” 苏折的舌苔有些发苦,耳膜有些刺痛,只是反问。 “你既都看到了,又何必问我为什么?” 魔尊忽的从冰冷淡漠,转向了一种极度浓烈而又可怕的注视。 这种注视像凭空在苏折脸上划了一刀。 “四大妖官里,我想过陈小睡会是细作,毕竟他一直立场不清,我也想过孟光摇是细作,毕竟他容易被骗,我甚至想过慕容偶,毕竟他曾经是仙门的人……” “只有你……我是最后一个想过,我是在试探了所有人都得不到结果的时候,才去试探了你……” “能想到在梦中与人相会、传递情报,之后抹去你的记忆,完全不记得,也就没有了暴露的风险……” “你……还当真没让本尊失望!” 他忽的沉默下来。 厉眼一眯,嘴唇微闭。 冰如雪锥的眼神,像是能凭空杀人一刀。 周身弥漫如雾的黑气,如能立刻锁死苏折的咽喉! 苏折品着这股陡然涌出的杀气,像一个濒死的人感知万物似的,他忽的冷静下来。 “你之前的失控骚动,想必不是假的……但你故意喂了我那一层‘魔心之火’,便在我身上种下了链接,其实从我入梦的那一刻起,你就能顺着这道链接入侵到梦里来,对不对?” 魔尊不答反问道:“之前灭门行动走漏了活口,和某些盗宝行动的失败,以及徐云麒的刺杀被人搅混,都是你在传递情报,对不对?” 苏折沉声道:“是。” 魔尊眼神一凛,冷笑道:“十年之前,你拒绝了我整整三次的邀请,后来忽然就来找我加入盗天宗了,也是那个白源真人与你商定过后,抹去了你的记忆,再给你的心中种下了暗示,对不对?” “是。” 魔尊放声冷笑。 尖利、癫狂,充斥了绝望的弧度。 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扩散开,像濒死的囚犯在渴求真相,却求不得。 “我当时以为你是想通了……” “我以为,你是为了我而来的……” 苏折只觉胸膛一阵火烧似的燎动,像大团大团的热气凝成的刀锋,在刺着他的良心与愧疚。 “魔尊……” 魔尊忽的冷冷地瞪他一眼。 他身上的黑气和杀气几乎凝固成了实体。 从前这声名字,可以唤起他的一切柔软和甜蜜。 可现在几乎没有半点作用。 “其实我已有九成怀疑,是你泄的消息,可我还是想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去杀徐云麒……” “可你没有杀徐云麒……你拼死搭救的是我的敌人……” “别人好歹是中途才背叛,而你……你从一开始就是叛徒。” 无可言说的澎湃情绪蔓延着,使魔尊眼底的光芒几乎完全沉下去。 话音一落,像是一种刻骨的恨意,背叛的愤慨,衬出一种隐浮的暴虐杀欲,种种负面情绪的喷涌仿佛加持了天魔的存在,使一道道黑气在魔尊身上重新浮现,惊涛般汇聚攒动。 “你处心积虑地欺瞒了本尊十年……整整十年!” 苏折瞬间被这话给烫得疼痛万分。 他咬死了牙,面庞似被一个个可怕的念头给烧得通红,可他却着力要找出些冷静,整个人死死地立着、顶着,似一种狂风暴雨中的小舟,随时要倒,却始终不翻! “你说我处心积虑地骗了你十年?” 魔尊冷肃道:“难道不是?” 苏折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勇气,冷眼抬头,怒声质问! “可我只是欺瞒了我自己,我何曾真正地欺瞒过你?” 魔尊忽的僵住。 蓄势待发的愤怒与杀气似被这一句话给止住了势头,像一道道刀锋的浪尖冻在了半空。 他不解而又愤怒地看向苏折,似乎等着对方抛来一个合理的答案。 苏折努力冷却恐惧,沉声道:“我是在梦里与仙门的道人相会,泄露了宝贵的情报,可我每次在梦外,都抹除了自己的记忆,我等于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你!” “我在梦外,从未有一刻想过欺骗背叛,我所有的表现,无论是恐惧、愤怒、快活、惬意,还有劝诫,全部出自真心!你每天读那么多的心,你难道还不清楚这一点!?” “不提这些,敢问魔尊这十年来吩咐的这些任务,有哪一个是轻松简单的?我收服天魔、对外杀敌,可曾有哪一次退缩过,我可曾有一次不去拼命!” 魔尊沉默了片刻, “你说的这些,本尊都知道。” 他松了口气,对方却慢慢道:“可你还是背叛了本尊。” 苏折沉默,像是胸膛里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鼓动着。 魔尊继续冷冷道:“我曾经说过,泄露那日的事儿,形同背叛。” “我身上天魔事关重大,你绝不能向任何人,去透露我的虚弱,去揭示我的状态。” “可你还是做了!还是在我警告你之后!” 苏折眼中口中一酸,喉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刺着皮肤。 “我说这是为了救你,帮你,你信不信?” “我信。”魔尊冷声道,“时至今日,我还是信你是为了我好。” “可无论目的如何,你向敌人泄露我的虚弱,还是背叛了我!”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让我用这十年所有的功劳,换魔尊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你说吧,是什么?” 苏折的脸上颜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尽力以一种恳求的态度去说。 “请你现在就动手,且只动这一回手。” 魔尊像是脸颊一搐。 如凭空被人割了一刀。 他像是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坚冷的面庞忽的裂开了无数条缝隙,整个人以一种不可置信、伤心愤怒到了极点的眼神看着苏折。 “你回顾这十年来立下的所有功勋、苦劳、交情……你,你就只对我说这种话吗?” 苏折眼中酸楚地一笑道:“是,我只剩下这句话了。” “请你杀了我吧……行幽。”
第44章 梦中背叛梦中会 苏折话音一落,行幽便瞪着他。 这一刻他仿佛只是一个行幽。 不是一位天皇地贵的魔尊。 他眼中泛出一道猩红,胸口微微起伏,如有什么愤怒与伤心在酝酿着、发酵着、到了作怪的程度,那些看不见的恨意,便使一道道黑气十分看得见了。 他一开口,冷声薄怒地问。 “你见过他多少面?” “二十多面,不算多。” “我与你处了几年?” “整整十年,算久了。” 行幽冷笑、牙齿内咬动着拳拳恨意:“所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见了二十多面的仙门道人,请求我去杀你?” 苏折点头,像一杆沉重的枪无声地砸到了水里。 “我用这十年来与你的交情和我立下的功劳,请你只杀我一个人,放过白源真人和他的徒弟,还有与此牵扯的所有人。” “请魔尊之怒,止于我的死,莫再牵累无辜。” 平心而论,苏折的话不算疾言、他也无厉声。 只是字字句句重达千钧。 如温柔刀一卷,白骨枪一抖,刺得行幽的眼神更加狠厉了。 “杀了你,放过他们?” “你是在给本尊开什么天大的玩笑么?” 只这一瞬一话,他仿佛又转到了那个魔尊,而不是与苏折并肩而走的行幽,他脸上暂退下了蓬勃如火的恨意,只是神情极阴、目光极冷地看向苏折。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本尊杀了白源师徒……否则不仅白源师徒身死魂灭,星月道全门都不能幸免。” 苏折大惊。 接着连言语和呼吸都乱了节奏。 他嘴白声颤道:“魔尊说的是什么话!你连打击天魔的大局都不顾了么?” 星仙高居于星天之上,护的就是天壁、守的就是屏障,专门负责截击、驱逐天魔,他们虽然数量不多,却对拱卫天壁、打击天魔有着重要作用! 魔尊居然说因为白源师徒,要把一整个门派都灭了? 这是疯魔了还是失心了!? 魔尊重重一拂袖,震碎灰尘一般,冷声道:“你自己也知道星月道的星仙数量本就不多……他们起的作用本来就已经越来越小,在整个护卫天魔的大局中也已经改变不了多少……这样日薄西山的仙种,本该安分守己,如今白源作为星仙中的佼佼者,不思修炼,却把手伸到了本尊的身边,苦心积虑派你来潜伏……几乎当成了副宗主!” “我活了这几千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试问本尊凭什么放过他们?” 苏折看向魔尊,抬眼直视、冷声道:“那你又凭什么放过我?” “我今日若为了苟且偷生,而去杀死白源师徒,你又凭什么断定,他日我不会叛了你?” “我若听你的话杀了他们,便如一只听话的恶犬去咬人罢了,你就真会信任一条恶犬?” 魔尊忽眯起眼,以一种极异样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妖官。 之前出木屋时,苏折认为背叛已被发觉,紧张与恐惧几乎已把他压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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