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乾冷不防将白药压进怀里,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与是不是你这张脸没有一丝一毫干系。你且嘴硬着。” “你为什么肯定凌云巅一夜覆灭与你的身份无关?我告诉你,你找不回前尘往事,将永远迷惘地徘徊在人世寻求真相的路上。” 白药以为可以周旋,可他曾设想过的任何真相都不是今日这般,彻底南辕北辙。 他的黑发垂在苍乾胸前,柔软而无害。可他的眼神却冷硬而挣扎着。 半晌,他侧颊咬牙切齿地抽动了一下,重重地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你我之间一切都可以重来。” 白药低头时腰身卡进苍乾双腿之间,他冰冷的唇亲密地揉碾上苍乾那张无情的双唇。 苍乾明知他变脸如翻书,可这一刻也不得不相信世人相濡以沫两心相照的传言。 他绸裤底下几乎是瞬间就怒涨出了一柄凶器的形状,可他的神情却是....难以形容的。 苍乾瞳仁里装着白药,心头甚至泛出了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怜悯,他捉上白药手臂, ——他若遇不到我,兴许这一辈子也不会落到这样委曲求全的地步。 苍乾扶住白药坐起身,面色无异,信手招来一盘残局,示意白药坐在小案对面,“继续” 白药目视良久,低声道,“这是那日在林壑清居处那盘棋。他们都...” 残棋如旧,人如旧时否? 白药始终没落下去这一子。 苍乾落子在棋盘右侧,敷衍道:“别伤心了,万物生灵终有相逢日,他们都会化作混沌,回归天地。” 白药随着他的动作,眼神一动。 “看这里,东方,扶桑的领土。”苍乾慢悠悠地又下一子,落在左侧,“西方,西王母九光玄女的领土。” 再落二子,“最下边,鬼渊。上边,神族与佛国龙蟠虎踞。” 白药凝神听着,不料苍乾竟将手中棋碗向棋盘一泼! “而这些外力,就是无数交缠的线。被人冠以命数二字。白药,凌云巅一朝覆灭,恐怕早就写尽命数里了。” 白药目光斜掠,仿佛头一天认识苍乾。他惊奇而讥诮道:“你也信这些?” 苍乾摊手,“我不信。但你防不住那些蠢东西信。我现在与你说实话,我救你,是我被你的血惊醒。为何认得你,这事你不如等再见凌云老道时亲自问他。凌云巅之事,我也有责任,因为我若能预知那夜的变数,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师父...他果然还活着!” 白药手指间的棋子刹那跌落。 “是,他还活着,因为混沌梦中没有凌云老道”苍乾抬起一直盯着棋盘的眼睛,“你大概也猜到了” 白药看见苍乾的眼神时心头骤然流过一片不详的阴云。 苍乾极力维持着一身人皮,可他刚一做出表情,半张脸就融化成了黑雾。连白药也察觉到苍乾沸腾的心绪与不忿,他心头发冷,死死盯着苍乾此刻那双比兽瞳更冷漠的眼珠,轻声道:“苍乾...冷静..” “因为你,我开始期待生出血肉之躯的滋味,可你竟敢背弃我,为了你所谓的妖界魂飞魄散,赴向连我也不可追的死境。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我化出真身,连西天如来也会阖上他慈悲的双目。白药,你最好期待你的记忆能在夏至日前回来。” 苍乾的声音变得更高更远更冷,仿佛自日月光都不可及的冥冥大墟中传来。 “否则我的发情期,你熬不过去的。你这具躯体若是在我床上断气,下一世,你见我第一眼,会给我一巴掌么?”苍乾发出低沉而漠然的笑声。 “苍乾..!”白药被突飞而来的雾气撞倒在榻上。 黑雾从一点溢出,烛光远去,万籁寂灭。白药在窒息的雾气中,浮光一闪般想起一段往事。 * 天河粼粼波光轻晃,月辉无声。 白药站在广寒宫外,默然注视着吴刚日复一日砍斫桂树。 吴刚学仙有过,谪令罚桂。* 这是整个天界都听闻过的诏书,先天帝玉皇一纸令下,吴刚从仙又变回低微的存在。 已经过去许久了。 白药问他,“你根本不高兴,为什么不走?你若愿意,我赦免你” 吴刚擦去额上汗水,望向白药,平静道:“天帝大人,普天之下最令人痛苦的事莫过于无望。可我却不这样认为,我的确不高兴做这些,可是我得到了平静。” “什么?” “我心悦月神,为此我宁愿永世在此。我并不无望,天帝大人。” 那一夜,白药没有再出声,直站至下界天明时才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 “天呀,听说我们这位帝君要与那位大人结为道侣了” “是..最高天那位大人么,是很英俊的相貌呢!” “英俊?你知道什么....他,啊!拜见帝君!” 白药从回廊转角处走过,天奴战战兢兢跪地,白药瞥过他们二人,脚步未停,直走到回廊尽头,才问道:“你方才说,他什么?” “他..” “下去”一道男声横插进来。 天奴忙不迭跑了。 白药移过目光,苍乾站在那里。 似笑非笑,亦正亦邪。 令人不敢逼视。 白药显然非常人,语气不善道:“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私人府邸。” “有些人心底好奇,嘴上逞强。给你看看,再过三日,你我裸呈相对,没什么是不能看的。”苍乾只手一扬,黑雾漫天而起,顷刻间遮天蔽日。 天界白昼换黑夜,白药瞳孔骤缩,提掌前推,掌风却像凝进一滩粘稠的死物中。 ....连风也停住了。 是远古洪荒的咆哮声震彻天地。 是举世之恶浊弥漫每一寸清气。 千万生灵瞬间枯摧成血肉之河, 千万双眼珠浮起又转瞬凋落。 皇天后土一瞬颠倒,桌角上绽出肿胀着的红唇白牙。虹色光晕消散后炸开,万户门前楹联红底仍艳,墨字却尽数流淌成流下的黑痕。 万物充斥,万物即死。 万籁炙沸,万籁无声。 白药脸色铁青,灌注平生修为,拔剑自上而下一劈,雾散障消。 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天际黑云褪色,爬回主人如墨的衣襟。 “你看,我要让一个人生也容易,死也容易,生不如死”苍乾二指挟着他的下巴尖,“更容易。我身即混沌。” 白药冷眼看他破开的前襟,一线血溢出,滴在白玉砖上,像断了线的红豆链。 “你想说什么,我见你该给你跪下磕两个头?”白药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苍乾问:“我那日提前告知你,是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着实没想到你竟自赶着来了。你怎么想的?” ---- *“吴刚学仙有过,谪令伐桂”,这句话出自《酉阳杂俎》,就这一句话,满天神佛的卑鄙一下就出来了。一直很喜欢,借用。
第48章 來兮(下) 他问他怎么想的。 三千年前的白药没有给苍乾一个高明的答案。或许这世上比物是人非更令人惆怅的只能是面目全非的沧海桑田。 ... 白药肘侧后撑着床褥,帐纱被拢在一处,烛光透过纱帘浮出一团又一团明灭金波。 冷漠愤怒的恐吓过后,便是暧昧湿热的戏弄。 白药卸下浑身力气,任由黑雾淹没自身。他浸在半明半暗的雾气里,疲惫道:“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我需要一个人能与我站在同一侧。天界没有我的同僚,在这之前,我只见过你一人而已。况且你并未拒绝。” 混沌凭空涌动,像墨汁倾翻在清水里。白药被无处不在的黑雾抵着脊背强行按在榻上。 他长发漆黑,素白亵衣不知何时被苍乾偷换成天宫才有的雪绸缎,时不时滚过一线光晕,大袖堆雪积云也似笼在被面绣出的牡丹纹样上。 白药好几次想要起身,又被更重地挤趴在床褥里。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都仿佛被手掌揉捏,恶劣地想要从他血肉之躯里压榨出情热的暗火,苍乾想要看他出丑,等着取笑。 白药咬紧牙关,隐忍的眼圈发红,清瘦背后一对蝴蝶骨孤零零支起,几近可怜地受难,这一幕不知如何又拨动了苍乾那不可捉摸的心弦。 他大发慈悲。 满室激荡的浓雾缓下了,逐渐平和,轻轻起伏在白药周身。白药勉力拨开眼前黑布般的遮挡,回转头颅,道:“你当时与我打赌,分明是我输了,你又为何改换姓名?” 他满头乌漆漆的长发被薄汗氤氲得湿潮潮,乱云似地堆在雪光般的后颈里,又难受又热。白药皱着眉心拨开,脸色还带着病愈的苍白,木然板着面孔。 一点唇色落在上头开合。 苍乾又觉得自己维持不住雾态了。 黑雾恨恨冲下来,扑进白药怀里,白药长吸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笼抱着怀中雾坐起身,后腰抵靠着棋案,有洗耳恭听之势,“ 苍乾道:“你胜我败,你输我也败。白药,我太恨你了,从没有谁敢这么戏耍我” 他人身的轮廓从浓雾中显形,刹那间又被无穷无尽的黑雾碾碎。 这一刻他的面孔既英俊又非人,凡人难以想象的魔气之瘤一如数不清的心脏,鼓动,兴奋,狂热。 它们在苍乾身边枕戈待旦,只待他回复人身时,就冲进这具躯体。 可怖至极。 白药后知后觉睁大了眼,这是...苍乾曾经为人的过程! 苍乾站在几步开外,一条线割开阴阳,万里冥冥,只有白药脚底下是天光可照耀之地。 苍乾站在魔神的国度,一双眼既炙热又冰冷锁在白药身上。 非要跨出那一步明暗的距离。 打破这咫尺万里的隔阂,便是好景良天 他每走一步,身躯就要被白昼、还有无数魔物反噬、撕碎。 他没有血可流。 可他胸腔里涌出汩汩浓墨的河,染湿了白药的眼睛。 魔物被魔自身填为养料。 苍乾平静地向白药走来,以一种无视天崩地裂的漠然与坚定。 白药眨了眨眼,心思百转千回。 最终,他想。 ....遮天帝君或许也是怕疼的。 雾障退去,苍乾站在白药面前,他低头,几乎吻上白药的眼睛。他轻声道:“你看,我原本不必有这累赘之身的。你说龙乃世间第一等自由物。所以我隐世三千年,用这样的办法强行从天道那里夺来一具龙身。我重生之日,即为我改名易姓之时,琼楼令我恶心,我不是苍枢。我淹来时天地无序,我即为混沌。...盘古若还活着,恐怕也要称为一声先天。” 白药声音有点发抖,微不可闻:“你为何要这样...你大可不必” “是,你看透我一如看透天界任何人。你走进紫宫时,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不自由。”苍乾阖上了眼睛,他双臂紧紧箍在白药后背,叹息道:“可我见了你,便明白何为自由。不要拒绝过去,七情六欲能唤回你的魂魄,凌云巅的真相必然与你的过去有关,我们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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