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魔唯有一途”山楹缓步走来,虚弱道:“消解其自身执迷不悟之处,魔气自当烟消云散。” 白药抬起头,恍然悟道:“那只羽毛掸” “是,被夫子亲手了结性命是我梦寐以求的结局,”山楹哽咽道:“因为..因为夫子是我亲手所杀,是我杀了他。” 白药喃喃道:“你都想起来了” 青眉在重伤中难以置信瞪大了眼,“你..你竟然还活着!” “剑门宗主生辰,广邀天下宴客。江云来名声已极,谁也想不到他向夫子递来请帖。寒酸书生连一身好衣裳都买不起”山楹悲恨交加,剜了一眼青眉。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眼中雾气却凝了水,两行而下:“他吃惊,我更吃惊。我不赞成他去,他却难得严肃与我说此行非去不可” “可是”白药似想不通:“林壑清一介人族,何以非要往那山上去不可?” “因为..不甘”山楹声息变低。 白药与苍乾相视,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了个这样的词来。 不甘?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山楹陷入回忆,“他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有才气的人。民间众口相传,一时洛阳纸贵。很早以前,他教书的村子里,有个前来养伤的京城人,他叫凌蠃。” 白药默然听着,青眉急要阻挡山楹声音,被白药下了个噤口令。 “我昨日神思不稳,情急之下开口说是同窗。细想来,更像是一段孽缘。”山楹目现恨意:“凌蠃养伤,成日里无事可做,也学那些垂髫稚子来学堂听夫子讲学。二人一来二去,关系亲厚。后来我们才知道凌蠃是宰相么子,本不姓凌,而是林蠃。这一家子皆是些祸国殃民的畜牲,取得姓名也不像人话,林蠃的二哥林夔开了间书坊,乃是君子国最负盛名的折竹楼。” “林蠃见夫子文辞如获至宝,起先是做林夔与夫子间的搭线人。后来夫子引此人为挚友,我三番两次劝阻,夫子盛怒之下,责骂我一只山鬼懂得什么人间情谊!” “他们亲密无间,夫子幼时失怙,少年失恃。想来从未有人待夫子这样好。他对凌蠃剖心,与之促膝长谈” 山楹说“人”字的时候,憎恨几乎冲出肺腑! 苍乾闻言,望着白药侧脸,眼眸深邃。 ——你一只魔物,岂能懂何为大义? ——我为我身后万妖而死,与你何干,让开! ——你怎么会懂我,目中无人的遮天帝君? 他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后来..”山楹惨笑:“林蠃盗走夫子房中私下所作辞章,又以下作手段威胁,对他说若敢说出去,就昭告天下文章风骨高远的林壑清实则是个靠皮肉乞机遇的兔儿爷。” “夫子五雷轰顶,自那以后,林壑清于是没落,凌蠃横空出世。他魂不附体文思中断,写不出来东西时,林蠃便虐打夫子的学生。那些孩子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无权无势,因夫子之故大祸临头,夫子昼夜寝食难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他..他太要强,自知我并未冤枉他口中所谓的挚友,无颜再来寻我。我心中也堵着气。我们都在等对方服软,可惜我没等到他服软,他去一趟剑门,回来时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我奔走求神,是大荒中一位散仙心中怜悯,前来一探。” 山楹痛苦道:“...我这才知道他已被魔气浸染,心魔已成,林蠃欺世盗名,夫子要与之玉碎。他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林蠃又一次前来索取手书时杀了他。” “夫子杀了人,来找我时已经入魔,他求我杀了他。说他不想死在午门前,被人当做怪物鄙夷死去。他可以作为怪物而死,但林壑清这个名字不能那样死” 山楹与白药目光相接,恍惚道:“我遂他心愿杀他,却觉得我也死了。” * 女夷一气奔远至君子国外,发间琳琅饰器乱撞,她慌神自语:“怎么会是他,难道这些都是..谁!” 她肩头一疼,立时伸手捂上,向身前连飞数尺,这才回头。 不妨身后又飞来一团红云,融化在她衣裙上。 “施主,得罪了” “红” 女夷背后佛光赤红,“...菩萨” 她一颗心被捏碎般剧痛,半句话功夫便倒了下去。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可大多数人都忘了,菩萨也有明王怒目时。 朱云本无姓名,她面庞仍是慈悲无比,只眉心一点与唇色相映成殷红血色。她自千年前一怒,至今不肯和解。 青牙化开遮身障,周身冷肃,朝朱云施了一礼道:“从今而后,您就是我鬼渊最尊贵的友人。” 朱云并不回答,拂衣腾云而去。 ----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作者明朝徐渭
第40章 发怒 “...我到这时才知晓,为何人间有句话叫没有后悔药可卖。我们相识已久,天上地下万相万物,只他眼中真正有我的影子。”山楹强撑枯立,“我后悔已极,切齿拊心,遂杀林府上下七十五口。谁知天劫竟不至,我背着夫子尸身上昆仑,求一颗起死回生的神药。” 山楹一语惊四座,苍乾声音发紧,“你说天劫不至?” “若天劫降下,我又如何苟且到今日”山楹猛咳出声,目光转向白药:“我入昆仑前往剑门一会,正是..” “春分那日”白药上前一步道:“所以你才是那个亲眼见江云来走火入魔之人!山楹,那日到底发生何事!” “不错”山楹道:“我去时恰好赶上剑门三月二十再摆宴席,这一宴,却是因江云来退位首徒所设。其时宴会已毕,我正要闯入捉江云来问个清楚” 山楹沉默一瞬,而后轻声道:“他却疯了。剑门无形黑气弥漫,我顾不得细究异象,匆匆往昆仑去。再后来,白道长方才已猜到了。一道金光掠走夫子尸身,我极力去救,杀天兵天将百余人,终不敌,被打下天门。再睁眼就遇到白道长与...心中自恨自厌,只记得夫子诗文流传于世,混淆时日。可谁知...他竟能再次回到我眼前,里头还能装着林蠃的魂魄!” 白药袖中握拳,指节发白,他颤声道:“又是黑气弥漫...原来如此...江云来疯后剑门分崩离析早已不存,而他本人也不见踪影。看来剑门早就先于凌云巅被盯上,花神所言微门亦是灭门惨案。这是一场暗中针对人界上百玄门的清剿。” 眼见事情愈发复杂,刹那间,他内心浮起一丝极为微茫的软弱呓语——师父,我在有生之年,还能查清这桩血案么? 苍乾忽然望向晦暗的东方天际,半晌后终于回头盯着白药道:“你能。你曾做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白药,不要怕。还有...数息之前,百里外,女夷已死。” 白药骤然抬眼。 二人皆沉默。 白药握紧剑柄,定了定心神,道:“事已至此,那只能劳烦这位青眉解惑了。” 在场目光都放在半死不活的青眉身上,他重伤濒死,白药启开腰中乾坤袋,冷不防被信步走来的苍乾一手制止,“对付这等货色,还不至浪费巫医的灵药。” 贯胸国内,巫履头颅为白药从巫姑手中换来了三枚起死回生的灵药。 白药道:“抽丝术不可多用,否则反噬自身以至思绪混乱,况且此术法对有修为之人无用。我来吧。” 苍乾一手已重重按上青眉头顶,淡淡道:“那是别人。” 青眉躲不开他压来的五指山,索性任苍乾动手,“你..你也太自视甚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记忆碎片飞出。 青眉冷冷一笑,“我说过,只要我不想说,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苍乾缓缓放下手,脸覆霜色,眉攒阴霾,“你魂魄里的鬼气让我想起一个人,师吾夜与你有何关系?” 青眉笑意凝固,不可置信盯着苍乾,“你..你怎么会认得...” 苍乾语气罕见的凶狠,“当年他没有死在我手上,是我这么多年来的心病。你是师吾夜那只伴生兽?” 白药闻言眉心微蹙,这是遇上熟人了? 可那青眉忽然神色大变,不住向后退去。 “遮天帝君,竟然是你...”青眉既痛且快道:“三千年前那场大戏你可还满意?我可是到现在仍记得你那位好道侣是怎么烟消云散的!” 黑雾狂涌而来,万千利箭穿胸而过。青眉目眦尽裂,立时喷出一口心头血,白药快步走来伸臂一挡,他掀开苍乾,蹲下身扶着青眉肩头,漆黑的眼睛直视他,“鬼渊之人,告诉我你所知晓的一切,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青眉这才突兀一眼直直向白药扫来,他显然功力深厚,能撑这许多时候。也不答话,仔细逡巡着白药眉眼鼻唇,眨眼之间,居然探出手往白药脸上贴,他语调奇异:“..你..这是绘了妆容?” 白药猝不及防被他一手掠过消去面上遮挡,露出原本的面貌。 青眉呆了,在他的视线内白药真容毕露,还能隐约看清苍乾站在道士身后抱臂而立的姿态。 他眨了眨眼,那身影就变成另一个同样高大的男人——时年岁尚轻,傲视风云的师吾夜。 “我早该想到...能让你遮天低头的人只能是他”青眉眼中尖酸刻薄的恨意几能透出眼眶,白药尚不知他意欲何为,就被青眉死死捉住手指,艰难吐纳道:“道长,你想知道..知道凌云巅是怎么消失的是么,我这就告诉你...” 苍乾眉心一皱,还未来得及出言相阻,就见白药已侧过耳,手指不明显地发着抖,他强忍着心绪,道:“你说,我言出必行,定然放你生路” “...凌云巅上下数百人因你而死”青眉拢起手附在白药耳边低声,“万妖亦因你而死。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人间永无止境的轮回,永无止境的苦苦追寻,我先走一步了...元琼上神” 青眉畅声大笑,肉身已死,魂魄被一缕鬼气吊着,扭身欲走。 字字霹雳。 白药怔忡若失,声音嘶哑极了:“你站住..” 山楹与苍乾一同伸臂去捉,奈何鬼气眨眼间无形化散,神也不可当空捞风。 “我让你—站住!”白药踊身暴起,“镇乾坤!” 山楹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盯着青眉逃离的方向涌泪,苍乾身形一顿。为他灌入魔气,可惜魔无执念,魔气从山楹变得透明的躯体中飘然而出,苍乾欲言又止,话未出口,已骤然回头道:“白药,回来!” 青眉心中恨意稍泄,幸灾乐祸的嘴角微微扬起,下一刻,他被一柄从身后掷来的长剑破体而出! 白药真面目在天光下惊魂动魄般昳丽,影随剑至,他单手飞快结阵,黑白双鱼头尾相追,在大地上方熠熠生光,照出青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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