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乾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狭长冷硬的眉骨轻轻一动,并未出声阻止。女夷紧接着道:“当年西王母在玉山设宴处已被黑雾浸透,漫流无际,所到之处皆成蚀海。血肉化烟,荒草不生” 她轻声道:“而万重屏风内的蚀海,已经快要将一百里处的悬崖填满。至多半载凌云巅将不复存在。蚀海之雾,名为混沌,与帝..苍乾大人天生所携罡气同源。” 白药眼皮剧烈一跳,他眼风向后一掠,那眼神寒潭般深邃。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就这样不经意间看了眼苍乾,又转过头去。 白药不问。 什么也没有问。 苍乾脸色骤沉。 这样的眼神,与初见那天有何分别? 他肯让女夷随行,亦只为这双旁观眼的解释。可白药的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 ....不,或者说毫不意外。 苍乾握紧了拳,他终于回过神来—— 白药从未信过他,也不关心他会是不是那劳什子杀人的混沌雾气。 直到此时此刻女夷率先将凌云巅可能会迎来的下场抖出,白药才终于肯施舍他一个皮囊底下,真心实意的眼神。 可他的真心未免太冷了些。 白药默然摇头,继而道:“先找林壑清探个究——” 黑雾倏地涌动,女夷青牙被摔抛出去,内里愈缩愈窄,直到仅仅能容纳二人身形,白药被迫挤进苍乾怀里,目光猝然上抬,却撞乾苍乾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上,是阴沉英俊眉眼。 只是他的唇还勾着弧度,白药颈间一重。 一只手扼来。 并不是要他性命,那只手摩挲着白药致命处的皮肉,或轻或重。 白药垂首,面孔陷入阴影中,神情看不真切。 苍乾讥嘲道:“抬头看我” 白药眼神迎上,不见喜怒,只听他平静道:“你这又是为何心思多变?方才不还好好的,我们先回林府可好。” “心血来潮,想看你真面目”苍乾道:“道长肯是不肯?” 白药一静,道:“这有何难” 他使了个净面术,便露出蒙尘的真容。 白药仿佛无觉般微微仰起头脸,面孔雪白,眉睫漆黑。甚至显出几分无知无情的稚然来。以至于那张淡红双唇就成了万里雪原上独一无二的红梅般夺目。 苍乾注目良久。 白药伸手攥上苍乾手腕甩下去,状若诚恳道:“急事急办,无暇顾及龙君心绪,不如换个时辰。眼下你我还是先去林府为要紧。” “可我并不想”苍乾眼底渗出奇异的笑意,“与我何干,你说是不是?” “...”白药目光中涌动着某种难言难辨的情绪,他不言不语半晌,点了点头,问道;“那要怎么你才肯让我出去” 苍乾戏笑,指着自己的唇,“你肯亲身来催我一下,我心情大好,说不定就肯同你回去” 他这样站着,毫无俯身的意思。 白药低眉,复又抬头,唇角紧抿成一线红缝。 他不回话,手臂抬起,在半空中犹豫须臾,而后才攀上苍乾后颈,姿态好似一枝横斜梅骨。 白药仰头敷衍地凑近苍乾薄而冷冰冰的唇角,印下一个比春风抚过更轻的吻,他眼皮极快地眨了两眨,又站回原地转身欲走,头也不回道:“我们该...你!” 苍乾一把拽住白药小臂将他转过身来,有力坚实的臂膀半空一捞,白药禁锢坐在他小臂上。炙热兴奋又怪异的含着轻嘲的目光凝在白药脸上,苍乾简直像被一把火点燃,白药正要出手,又咬紧牙关忍住。 苍乾就着这个姿势重重揉了把白药后腰,趁白药吃疼张口欲斥之际,亲了上去。 又是这个姿势,白药极力压下心头狂怒,这就是初见那天,让他想动手而不能的抱法!他唇舌发麻,苍乾那张脸近在眼前,白药推他不开,透明津液从两唇相接间流溢而出时,白药久忍的理智终于绷断。 镇乾坤呼啸而出,自上而下直插苍乾头顶,白药一掌震开二人间的距离,他狼狈以手遮起红肿水润的唇,目光冷厉森寒盯着苍乾。 苍乾急避剑刃,镇乾坤锵然直插他脚下位置,可见白药心绪。苍乾冁然拊掌,“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我还想你若能忍,便教你玉山自倒任我肆意妄为吃干抹净才好!” “白药,你方才不该看我那一眼的”苍乾分明在笑,瞳孔却在燃烧。欲火亦或怒火,谁也不分明。 “这是惩罚”他说。 黑雾浮上半空,白药忽而拨雾上前,双唇水红,眼若流波,“你且俯身” 苍乾分明知他此时杀心炽起,可这么垂眼看着他,仍是不由自主低了头,嘲道:“你还能有什么..” 啪——! 白药放下手,凝视着苍乾脸上浮起的五指红痕,含着点不可错认的嘲弄道:“这也是惩罚。你既然要看我真面目,给你看就是了。” 苍乾微微睁大眼,脸上是不能置信的神情,白药慢条斯理拔回剑,笑道:“我们走吧” 他眉心浮起一道冰雪般的杀气,混着这点目空鬼神的笑意,简直就是..就是与苍乾成婚的那个白药重回世间! 白药看他僵立着,只冷眼道:“怎么?你轻辱我在前,你倚仗功力,我于法术上暂时奈何不得你,难道也打不得你?” 苍乾鬼使神差撤下雾障,二人直到林府也没有再交流过一句话。林府大门前,立着女夷与青牙。 凡人自然看不见他们,白药不便招手示意,走至跟前时才问:“你们为何在此地?” 女夷抬头,见二人情形先是怔了一怔,没敢再往苍乾侧脸的指印上看,唯唯道:“...白道长,山楹不大好,他被林壑清..” “府中这个林壑清还在吧”白药心生不详。 不想女夷竟道:“山楹闯入林府直奔林壑清住处,相照面时林壑清背后抽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法器,将山楹..心头洞穿,山楹已失去吐息” “什么法器?山楹是魔,不可能这样轻易就..” “一柄羽毛掸” 白药难以置信道:“什么?” “就是民间扫灰的羽毛掸”女夷道。 * 山楹心口总是发疼。 仿佛他忘了一些重于性命的事情。 他遇上白药二人,重回君子国,又见林壑清。 他喜不自胜,心底却惶恐难言。 直到被那个假林壑清用柄羽毛掸洞穿心腑,那种剧痛竟不治而愈。 他认得那东西,从前林壑清教训顽劣学生时,抽出羽毛掸责打,他就趴在窗口乐不可支地看。 这时林壑清便会转过头来,隔空拎着羽毛掸将他一指,他生的秀气,又不显阴柔,是张书生脸,没甚么可圈可点之处。 平凡样貌,这便让他不平凡的诗文显得更非凡。 在生与死交界的瞬间,山楹睁开眼。 世事一场大梦,他终于醒了。
第38章 梦醒(中) 严冬天净,愈晴愈冷,碧蓝天穹不掺一丝云色。 林府深处的书房门前,轻叩声三响一停,三响再停。 正值林壑清休沐,他案上摊开几卷文书,困顿伏案而眠。是被这阵叩门声惊醒的。 “进来”林壑清脸色很差。 推门而入者是华服绾髻的妇人,行动间自有一派娴静,她端着食案进来,上面放着碗汤,待走近林壑清,这才将食案举至眉边,细语道:“老爷,喝点汤...啊!” 她是“林壑清”的原配夫人,林闻氏。 林壑清愤然掀开,脸色青红不定道:“谁准你来打扰,滚下去,没有下次了” 滚烫的肉汤泼洒一地,林闻氏满脸木然垂着手,袖上一痕油污。 她低低笑出声,而后笑声渐尖渐高。 屋角站着的三人神态各异,白药紧紧盯着她的神态,“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女夷犹疑道:“..不应该,她只是人族。” “人族自有其敏锐之处。”白药道。 苍乾冷眼旁观,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当着他们二人面,走上前去,五指张开压上林壑清头顶,林壑清无知无觉,当空浮起连续不断的记忆碎片。 由近而远,由慢而快,而后纷至沓来的俱是未染墨色的纸页般空白一片! 白药女夷同时色变失声:“..怎么会!” 苍乾放下手,淡淡道:“他的记忆被人抹除,你们若要查他是查不出任何东西的。他只记得自己叫林壑清,是相国之子,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不过..” 白药道:“怎么?” “动手之人手法精妙异常。”苍乾双眸微眯,“简直让我都生出好奇了” 白药与他同行至今,还从未见过他对谁高看一眼,不由侧目。 女夷道:“这么说抹去林壑清这具躯体记忆的是个高手。可如此高手,为何煞费苦心动他记忆,而不是杀他一了百了?” 白药走至书案边,随手翻阅置着的书籍道:“自然是因为林壑清的记忆中有不得不擦除的东西,而且还要不动声色,一滴水最好的藏身之处是江河湖海,只有林壑清变成毫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之一,背后那只手的目的就达到了。” 白药忽而回头,望着眼前这个神色狰狞的女子,“或许还有办法” 一道指风从他掌中射出,林壑清应声倒头昏迷。 白药现身时手中幻化出的拂尘恰好掠过林闻氏眼前,她受了惊吓,倒退数步,张口欲呼,白药忙沉声道:“夫人勿惧,我乃是云游道人,号元琼。途经贵地,发觉此处鬼气冲天,敢问夫人可有发觉府中的不对之处?” 女夷听他名号,浑身一颤。心头那点希冀成真似地,双眼都亮了,柔美的脸上霎时光彩摄人。苍乾冷笑着斜睨过女夷,没作声。 闻氏陡然睁大眼,双唇发抖,切齿恨声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一头齐整发髻摇散也不在意,她死死盯着白药,点头如捣:“有..!有一个,你与我来,你替我除了这人,我给你千金!” 白药觑她容色,心头有一丝奇怪。 这张恨不能寝皮食肉的脸,倒不像是惧怕。 相国府深,后院有间流风阁,住着个风流人。 白药被妇人带到这间庭院前,眼皮一跳,苍乾意外打量紧闭着的木门,“有意思了” 女夷道:“我们方才为何没能发觉?” 白药一语成谶! 这里果真鬼气冲天,而且是连苍乾也没发觉的鬼气! 双门砰然朝内大开,门楣上横插着只紫竹灯笼。 “这不是闻语响么,你这妒妇又吃醋来我门前闹腾啦?” 闻妇人脸色铁青,指着门内向白药道:“这公狐媚子诱惑人心,我夫君原本那般清正的一个人,夜夜不归,就歇在这里,道长,你替我杀了他!” 一阵狂风就要将闻语响扇倒在地,白药伸手一扶,将她拨转到身后,没想到闻语响竟不惧,厉声道:“青眉!你这妖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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