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少年问道:“为什么?” 曲雾楼向来言简意赅,能一句话说完的事情绝对不会问多余的。 他在问宋白宿为什么那些人都死了,很明显他并没有听进去祁摇枝的劝告。 宋白宿只是往前面走,头也不偏,并不回应曲雾楼的问话。 曲雾楼审视的眼神盯着宋白宿的背影,问道:“你道心动摇,是因为他们吗?” 依旧是沉默,宋白宿的沉默在此时就如同默认一般。 厢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明明没有风,灯罩内的烛火却跃跃跳动,忽明忽暗。 曲雾楼并未入座,而是拿出了一个绯红色小瓶放在桌上,道:“我师兄要我转交给你的。” 圆鼓鼓的瓶身还贴了个丹药名称——凝神静气清心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他担心曲雾楼说话太直接惹怒了宋府的少主,还拿出来自己练的清心丹送礼。 原来清心丹的销量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不太好了哇。 “多谢,但是不必了。”宋白宿淡淡道:“今夜请曲道友来,并不是为了道心不坚,境界动摇之事。” 曲雾楼微撩起眼,等待他的后文。 宋白宿顿了半晌,才道:“家主逼迫我……娶不喜欢的女子,我帮助她离开后,家主杀了他们。” 曲雾楼望向空荡荡的院子,知道宋家少主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但明日成婚正常举行。”曲雾楼微微皱起眉,新娘逃跑,但是婚礼并未取消。 宋白宿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无力,他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我已经受够了这样当提线木偶的日子了,也不想再有人因我丧命。” 他看向曲雾楼,一字一句道: “我想请你,杀了我。” 宋渠英说过的话还不断在他脑中回荡,身为宋家“少主”,他的生死他操纵不了,但是若他死了,或许一切都可以在此终结。 祁摇枝顿觉不妙,许多猜想从心中一闪而过。 想起来那贴在骨头上的紫色符篆,秀秀是被曲雾楼捉住,镇压在贺兰州的? 可他们走的时候,宋府的少主应当是没死的…… 不然喜事变丧事,他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会插手。”曲雾楼微微拧眉。 夜风送来潇潇细雨,满堂花也显得格外寂寥。 宋白宿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 “若是我活着,死的人只会更多。杀了我,一切都结束了。” 祁摇枝知道为什么宋白宿向曲雾楼求助。 曲雾楼看起来与别的修士太不一样了,他冰寒雪冷,漠然淡情。 曲雾楼有自己的道。 红尘风雨,俗世恩怨于他无关。 天地法则,恩怨伦理于他无扰。 他不杀宋白宿不是因为顾虑与宋家结仇,而是因为—— 曲雾楼掀起眼睫,望着宋白宿道:“人各有命,命数如此,我不会插手。” 曲雾楼心中只有除魔、降妖、卫道,此外之事都于他无关。 他认定的事情也从不会被旁人而左右。 幽静黑暗的院子里远远亮起了一抹暖色,白衣青年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朝这边走来。 蒙蒙细雨被夜中的一点灯火染上颜色,像是坠下的金丝。 白衣青年之前同曲雾楼交代—— “若是能帮上忙便帮,棘手的事情可以喊师兄帮忙,说话要委婉一些,勿要让宋家少主生气。下山一次不容易,广结善缘于修行也是有好处的……” 少年抬起眼眸,望着对面死气沉沉的宋白宿,道:“你无意稳固道心,堕魔只是迟早的事情。” 光是这样听着,祁摇枝心里都咯噔一下。他好像知道知道曲雾楼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曲雾楼微顿,道:“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堕魔之后,可以来找我。” 听师兄的话,亲自送宋家少主上路,应该也算广结善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师弟看似冷淡早熟,其实还是听劝的…… 摸摸每一个小天使的爪爪~~
第15章 曲雾楼是懂说话的艺术的。 白衣青年一来,就听到这样的话,脸上温和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他将曲雾楼拉在身后,对宋白宿干笑道:“少主勿怪,我师弟他是第一次下山,口无遮拦,没有坏心眼,只是不会说话,少主不要放在心上……” 说到后面,语气都渐弱了些。 宋白宿抬起眼眸,眸光沉沉地看着白衣青年。 不像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白衣青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若是少主不介意,我帮少主看看。” 他要曲雾楼来送丹药,其实是要曲雾楼委婉的和宋家少主赔礼的意思。 想了半晌,又觉得不妥。宋家少主的道心动摇,他其实也能看出来几分,曲雾楼并未说错。 曲雾楼向来沉默寡言,面上不显,心中也难免会觉得委屈的吧? 白衣青年这才托人引路,巴巴赶过来,但此时的情形还是有些尴尬。 小师弟确实是太直接了点。 宋白宿既不拒绝,也不回应。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那阴郁之气却缭绕在眉宇之间。 祁摇枝有些紧张,他以宋白宿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其实也能感受到宋白宿的情绪。 杀了凌霄宗的大弟子,杀了那个说他有魔气的少年,杀了凌霄宗掌门的那对子女——凌霄宗肯定不会放过他。 甚至宋家,说不定也会因此覆灭。 所有肮脏的,晦暗的,都以这杀戮结束。 祁摇枝轻叹一声,才知道原来曾经还有这样一遭险遇。 魔雾隐隐在宋白宿的体内汇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宋白宿盯着曲雾楼,一双眼黑得像是透不进一点光。 白衣青年不动声色地往曲雾楼身前挪了挪,挡住宋白宿的目光。 他艾艾开了口,道:“宋少主……” “师兄——”等在院子外面的少女拖长了声,不满道:“怎么还没好呀,送个清心丹这么慢吗?” 少女的声音陡然打破了这寂静与僵持,原本凝滞的氛围好像又流动起来。 白衣青年像是倏然回过神来,赔礼道:“宋少主,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但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带小师弟回去了,少主早些休息。” 宋白宿并未回话,依旧保持着之前地姿势看着他们。 祁摇枝敏锐地察觉到宋白宿郁结于心的魔气倏然散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院子里,祝荧黑着脸,很不耐烦地等在那里。 白衣青年歉意一笑,拉着自己的小师弟出了门。 祝清雪一下蹿过来,拽着白衣青年的衣袖,嚷嚷着明天一定要去尝尝百香楼的香酥鸡。 宋白宿转过头,看着四人的背影。 依旧是细雨绵绵,祝清雪撑着伞挤在白衣青年身边,歪着脑袋说话。 祝荧撑着伞走在最前面,不时不耐烦地回头看,催促其他人走快点。 曲雾楼则落后两步,是向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样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祁摇枝和宋白宿一起,望着四人渐渐淡入黑暗里的背影,心中同样怅然若失。 宋白宿的心里应该是不好受的。 可这中间横亘着百年光阴,祁摇枝想安慰宋白宿也做不到。 * 这一夜是极长的。 祁摇枝看着宋白宿坐在桌案前,铺笺研磨。 在宋白宿提笔将将写下韶怜亲启的时候,祁摇枝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看别人的信不太好。 看到韶怜,祁摇枝又想起了那个船上回头望的小厮。 祁摇枝希望只是自己多心,唇下长了大痣的人那么多,或许只是巧合。 韶怜对于宋白宿来说是极重要的存在。 小时候宋白宿小时候身体不好,只有韶怜一个玩伴。 他常常捉弄韶怜,惹得韶怜气红了脸,凶巴巴地说下次再也不理他了。 但宋白宿倒在床上,闭着眼不理会韶怜呼喊装死的时候,韶怜又哭得比谁都伤心。 这时候宋白宿就会忽然坐起,笑得捧腹。 宋白宿实在是太坏,总是欺负韶怜,并且以此为乐。 韶怜眸中含着两汪泪,呆呆地往下掉。 流年飞转,守在他病床前喊他药罐子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翩然少女,转身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宋白宿是真的希望韶怜能岁岁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生若浮萍命不由己,他们那般竭尽全力,总要有一个人得偿所愿吧。 宋白宿放下笔,等着信笺上的墨干透,连同半枚玉珏一起放入木函之中。 是留给韶怜的。 宋白宿又在夜色里出了门,祁摇枝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在已经知道结局的时候,看困厄之中的挣扎,总是让人心中发酸发涩的。 宋白宿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厄运。 旁人都道宋家家主对亡妻一往情深,自从宋白宿的母亲难产而死,就再没娶过妻,连一个通房也无。 当宋白宿踏进宋渠英院落中的时候,祁摇枝觉得话不尽然。 宋渠英住在湖心的林苑里,九曲游廊也建在水面之上,是去林苑的必经之路。 夜雾弥漫,颇有几分仙气的样子。 宋白宿垂手侯在大门外,等着管家通报。 里面安静片刻,才出来几个少男少女,宋白宿站在一旁,波澜无惊。 那嫩得掐得出水的年纪,说他们是宋渠英的种,也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湖岸边几尾活泼的鲤鱼闹水,水声琤琤,湖面漂浮碎叶点点也卷入碧波里。 管家微躬着身,道:“少主,家主请您进去。” 屋内依旧灯色昏暗,只是映着窗外的一点光亮。 宋渠英披着外衣,背手而立站在窗前。 屋里点的香熏得人头发昏。 祁摇枝也没想到宋白宿会突然暴起。他知道宋白宿想杀宋渠英,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直接。 以卵击石,抱着必死的决心,宋白宿甚至连自己的剑都没带。 他拔出壁上挂着的长刀。 刀出鞘时铮然作响,划破寂静的夜。 刀身细长秀美,比起实战,更像是放着观赏用的。刀鞘之下有五字墨宝——巫山一段云。 宋家的传家之宝,垚水花神的遗物,其纪念意义大于使用价值了。 宋白宿持刀飞身斜刺,还未靠近,就被宋渠英护身的真气击倒在地。 宋渠英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宋白宿将将金丹,而宋渠英已经分神圆满。金丹战分神,若卵投石。 宋白宿倒在地上,灵力骤然溃散,刀都从手上飞出,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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