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贤一行六人穿过瀑布屏障时与前往医疗部汇报的贝北打了个照面,两人算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平时遇见彼此颔首就算是问好。 这次,贝北用眼神喊住了余贤:“我今天碰到了杜亦,在甘城综合医院。” 他不多加修饰也没带个人情感,简单陈述便客气地独自穿过瀑布屏障。 * 杜亦站在药店门外盯着窗上贴的折扣活动:新进轮椅两台,八五折出售,欲购从速。 方才从医院回到家,他又发作了一次,疼痛达到巅峰时他直接失去了意识。最近几次发作,时间变得更长频次更高,他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幻痛一说。 杜亦付了钱,手上提溜的塑料袋有点小,勉强把瓶的、盒的各种止疼药塞下。在店员的注视下,他直接坐上轮椅出了药店。 选择午餐的时间给余贤发了消息,每次这个时候余贤回复得最快。 在手机沉默了半小时后,杜亦驱动轮椅扎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这期间他又发作了一次,但好在准备充分,轮椅将腰腿束缚得很紧,他就像歪在上面睡了一小觉,睡醒了继续做事。食材不必似从前一样浪费,只是锋刃在他脸上将疲态雕刻得愈加浓厚。 他静静坐在餐桌前,就坐在轮椅上,已经打过千遍腹稿决定与余贤坦诚相待。关于他成为残废的这件事,如果余贤不介意,他便能将微末的勇气化为冲天的士气,以一夫当关之勇来抵御身体与精神上千军万马的摧城掠地;若是小狼崽有一丝一毫不愿的神色,那……也好。 手机在他发过今天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消息后便再也没有响过,电量满格却跟关机没什么区别。 窗帘没拉,天黑透了,对面楼层屋里头的场景比白日更清晰,小情侣正搂在一块亲昵地喂水果。 杜亦也不闲,从早到现在十五个小时里他从失去下/身知觉再到痛晕过去,反反复复经历了六次。他对门而坐,每次睁开眼都能确保第一时间将视线锁定到门口。 门一直安静地闭着,似乎未归家的人弄丢了钥匙,又找不到开锁的电话,更不想破门而入。 窗帘垂在两边,清晨冷淡的光线轻松地打进室内,地板上映出的影子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个正被撕扯的胶皮糖。杜亦单薄的身体在一阵阵剧烈的抽搐后再次歪倒在轮椅上。 饭菜依旧热气腾腾,仿佛刚端上桌。 * “醒了。” 谈佑淡淡地扫过躺在病床上神色略显茫然的伤员。 “我……晕了多久?”余贤按住额角问。 “三天。” “三天?!” 余贤直接从床上弹起,嗓门大的不似重伤病人。 “三天。”谈佑再次重复。 “三天!!” 两人跟循环复读机似的,余贤撩起被子作势要蹬鞋,那架势像是要冲击百米冠军。谈佑没吱声没动手默默后退三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事实证明谈佑判断十分精准,但凡他少退半步,余贤就能连带他给砸出个工伤。 摔到地上的人呲牙咧嘴地扑腾半天动弹不得,谈佑搭了把手,语气依旧平淡:“你伤了腰。” “哦。”余贤礼貌地应了声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情况,他左瞧右看终于找到手机。上面的消息还是三天前发来的,只有一条:晚上等你一起吃。 余贤栽回床上,用手臂挡住眼睛:三个晚上都过去了,也不知道队长心里会怎么想。他似喃喃自语地问:“杜亦有没有找我?” “这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们早断联了。”谈佑破天荒地回了句。 “我什么时候能下地?” “现在就能。研测中心的轮椅还是不缺的,比外面普通的轮椅要方便,如果你能忍住疼。当然,你还得不怕有的人心疼。” 疼能忍,心疼也勉强能忍,但让杜亦心疼余贤受不住。 一排字打了删,删了再打。余贤抓着手机眉间耸起道道山川。 怎么解释? 说自己太忙了没抽出空回信息?这言论渣得余贤自己都不好意思发。那坦白从宽说自己昏迷了三天?这还了得,不得把他的队长给担心坏了。 余贤忧愁地挠着头顶,愣是把茂密的头发薅掉了好几根。 还是得当面说。 “止疼针,或者什么东西能让我快点好?”余贤调动工牌飞快弹出谈佑的通讯界面,“也不用完全好,能正常走路就行。” “以你的恢复能力,再过两天就差不多了。” 五天太久了,还是得回点什么,其他的再当面解释吧。 余贤先是语气歉意地发过去一条语音:“队长队长,对不起,我才看到你的消息,不是故意不回你。”接着语气放平缓,“队长,局里有大案件要忙,跑了很多地方,有些地方不方便带手机会有干扰,等过两天回去就好了。你要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别惦记我。” 消息刚发过去不到一分钟,余贤就收到了回复:审异局的工牌可以吗?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安心工作,我不打扰你。 两条都是文字信息。 “工牌可以,完全可以!”余贤的语音立马传递过去,“你如果想找我随时都可以。” 他一直都知道杜亦自离开审异局后就把工牌收到抽屉里再没拿出来过,现在队长肯为了自己再度使用工牌,是不是意味着队长心里的伤好了些? 三天前,滨海过渡带拆除异动波的任务原本是派给了二队,余贤临时申请了任务调换,他必须亲自去。 普通的异动波威胁不到他,他的伤是任务后为了保护渔村的孩子们被忽然涌出的异者释放的殊力贯穿的。 当然,余贤清楚这伤说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那日贝北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从离开审异局就在走神,直到重伤昏迷才停止想杜亦。 幸好多数为皮外伤,只是腰伤阻拦了他归心似箭的步伐。 此次任务未造成人员伤亡,唯独他把自己给搞伤了。余贤用修养的两天时间认认真真地总结了自己的不足,深刻检讨不应该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更何况他的工作关乎他人的安危。一篇小论文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不用上交,自己留着作提醒。 不过,这两天熬得余贤像历了个两百年的劫,有甜有涩。他闲得除了写小论文就是调出杜亦的通讯界面与人聊天。但又不能太频繁,唯恐暴露他无所事事的情况,可是两个小时是他能忍受的最长的时间了。 杜亦倒是每次都回得很快,似乎同他一样工牌跟在屁.股后。偶有几次,余贤会间隔几十分钟才收到回复。 晚上,余贤开了视频。他在病房躺着不方便露脸,就唬杜亦说是他没剃胡子没洗脸造得十分邋遢怕见了滤镜碎成渣子,但他想看看杜亦。 杜亦没接视频,回了语音,话说得很慢。 这是两天里,余贤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小渔,我困了。” “好好,你睡,被子盖好,别冻着。” 通讯界面闪了两下,挂断。工牌上的蓝光消散,因为失去主人殊力的支配又没等来那双手的迎接便只能狼狈地摔在地上。 它不孤单,他的主人与它同样狼狈。 杜亦的双手死命地攥住轮椅扶手,疼得就要哼出声。 他又发作了。 轮椅固定住他的腰和腿,他如同被缚在刑架上,痛苦难捱。 ----
第57章 枯鱼固辙第七天 甘城的天拉着乌漆麻黑的窗帘,哩哩啦啦四五天,大雨又至。 智浮车开得飞快,风雨无阻地驰出审异局。 五分钟,余贤便落了地。他和杜亦所住的小区距离审异局不远,是甘城的老小区,每次智浮车都要落在附近的小公园,需要步行几分钟才能抵达小区。而且小区周围地势低洼,下点雨就积水。经过异族大战后,该地更是比原来还不如。这不,雨没下多久,余贤就得趟河过马路。 雨来得突然,转身一变,化作魔术师,街上原本三五成群的人迅速被它铺下的雨幕遮掉,只剩下零星一两个身影。马路对面,一道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余贤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半散开的雨伞落在地上未来得及派上用场。 余贤撑开伞加快脚步穿过马路,那道身影熟悉得让他心惊胆战。 手里的伞先遮过去,余贤附身试探问:“请问需要帮……” 他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出就瞧清了轮椅上坐着的人。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 杜亦先反应过来,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今天没出任务吗?” 不是没见过淋雨的杜亦,但不应该是眼前这样的。应是迎风挺立的翠柏劲松,不该是被雨打掉再也支愣不起来的花瓣。 余贤的话都磕巴起来,他的视线不可置信地落在杜亦的双腿上:“队长你……你的腿怎么了?” 准备好的草稿忽然就被擦掉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余下,只留给杜亦“伪装”唯一的一种方式来应对。 “我最近找了个推销轮椅的工作,自己试试,”他扶着轮椅把手站起来,“走吧。” 脚似乎不习惯与地面接触,杜亦跟踩在针毡上似的,身子一斜差点摔水泡子里。 余贤灵敏地向前一捞直接把人带进怀里:“坐上吧,我推你。”他没逼问杜亦,只是轻声劝,“你身体不好,又淋了这么大的雨,别再沾了寒气。” “不用,没事。”杜亦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独自稳住身形作势要推轮椅。 “那我来推吧。”余贤连忙抢着道。在弄清楚状况前他不敢贸然逼迫人,便只得聚起万分的关注力放在杜亦的身上。 轮椅是余贤推回去的,雨伞交给杜亦来撑。到家两人无一幸免地淋成了落汤鸡。杜亦拿了毛巾给余贤擦头,余贤便撤了浴巾把杜亦整个裹住,让人动弹不得。 “给你擦干了再管我。”余贤道。 杜亦不折腾了,安静地被人伺候。 余贤饿得肚子响个不停,他脖颈微微发红,但手下依旧平稳。头发上嘀嗒下的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个小水洼,杜亦垂着眼睑盯着小水洼数水滴落地的微小声响。 里里外外都清清爽爽,杜亦靠在沙发上半阖着眼,余贤抱来毯子给人裹起来:“队长,你先在这歇会儿。我身上湿,我冲个澡,马上就抱你回卧室。” 杜亦点点头,看起来是答应了。 余贤捣弄得特快,噼里扑腾把自己收拾干净出来一瞧沙发上哪还有人。嗅觉比视觉先得到了满足,侧头一看,杜亦正端着一小盆面条从厨房走出来。 取了两个小碗,余贤先挑了一碗递给杜亦,肚子打鸣似的又叫唤起来,他单手捂住抬头示意杜亦:“队长,趁热吃。” 杜亦没胃口,弦始终绷着,怕在余贤面前发作。但又不忍饥肠辘辘的小狼崽担忧,便接过碗轻声催促余贤:“饿了就快吃吧,别光顾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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