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原本是打算速战速决,谁料来了这么两个魔星,他不过说了两句,便要叫停将其中细节问个清楚。 如是两三遭,不免额上滴汗,悄悄使了师爷过去暗示。 师爷撇着小胡须,对伏霄道:“殿下,此案子的苦主是县里一位举人老爷,案情的个中细节么,要不要请他们过来详说?” 伏霄道:“大晚上的,还是不要打搅人家了。” 师爷心觉有门,继续道:“殿下真是英明,此案板上钉钉,明日等苦主来签押文书便好了,我们老爷这里还备了宵夜,要不要……” 伏霄似笑非笑道:“吃却是吃不下了,反正明日苦主才到,今夜着急审什么?先收了监,明日人都到齐再对薄公堂,岂不两便。” 判决一事就此作罢,县官瞧着伏霄那架势,惊疑不定,搞不清对方究竟是兴之所起还是刻意来砸场子的,索性修书一封去了蔡知府那里,把这昭王爷的内情问个清楚。 丑时过半,这场闹剧似的堂审才算完。 一夜的时间,足够卢家先将卢毓这个愣头愣脑的变数先捞出来,再剩下崔梨那个小姑娘,事情应当好办许多。 所以第二日一大清早,两人先登门卢宅,不出所料,卢毓已经回了家了。 伏霄由着卢宅的管家引进门去,一路上没有受到太多诧异的眼神。想来卢父已听说了昨夜之事,料到他今日登门的目的,心照不宣地配合。 卢宅这座园子地势极佳,从高处能看见远处的长江,熹微天光将半边江水照得白亮亮,卢毓蹲在假山最顶上,心事重重,直到两人站到了身后,才如梦方醒。 “昨夜之事,多谢二位,又救了我一命。”他略显不安,犹疑着开口:“两位兄台此时来找我,是想问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伏霄也不同他绕圈子,径直道:“你与崔梨关系好,可知她为什么要去偷那户人家?” 卢毓哑然,又是一番纠结。 “……今日天气不错。”师无算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去假山下头望风。 卢毓挣扎着看向伏霄,过了片刻,叹息道:“如此,我就与白兄说了吧。崔梨与灵佑门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非近……但要提灵佑门的来历,说是崔梨一手促成的也不为过。” 他这个头开得这般曲折,连假山下望风的师无算都抖擞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着上面传来的只言片语。 “还记得之前我说起的拔甲案吗?此案的根源,其实就是崔梨。民间有一张药方,小儿腹胀可以亲生父母的指甲入药,百试百灵。那日慈幼局的一个孩子腹胀难忍,药石罔效,几乎是要死了。崔梨是经常替慈幼局跑腿做事的,她听闻这种方子,便动了心思。” 宣邑这个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几千户人家之间的消息灵通得很,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慈幼局早有耳闻,便是一户开酒楼的,当年算命的说孩子命克父母,这家人竟也狠心将孩子扔在了慈幼局门前。 崔梨自己就是孤儿,只在五岁前与早死的父亲学了些拳脚,一向疼惜慈幼局的孩子们,听闻此事,当夜便点了迷香,抹黑进了开酒楼的人家家里,将夫妇两个指甲全部拔了,回来给孩子做药引服下。 不知是人退功效不强,还是她煎药太迟,那孩子最后还是去了,但拔了指甲的那户人家却吓了个半死,因此还被同开酒楼的同行抓住话柄,放出谣言,道这家人乃是被神异门的正神下了咒,靠近了的便会凭空倒霉。 也是好巧不巧,这户人家这年里运气一落千丈,神异门的恐怖渐渐传开,官府也不得不注意到这桩传言。 谣言自是好查,县里将线索排查,找到了知府大人开酒楼的小舅子身上。这小舅子有个好姐姐,枕头风这么吹,加上数座白银塔,把蔡知府哄得回心转意,一门心思下令除妖。 一时神异门妖人尽除,与之对应的“灵佑娘娘”崭露头角,在夏郡道坛无数。
第31章 龙虎乱.31 崔梨作为那个“始作俑者”,当然知道那些所谓神异妖人并非罪魁祸首,便打算去官府自拘。可是她陈明罪责后,竟然遭到了阻拦。幸而她有几个跑江湖的朋友,从他们那里寻到些蛛丝马迹,线索一一拼凑,才弄明白官府不愿继续追查的原因。 卢毓与她交往甚密,察觉到她心中所想之后,一直劝她就这么算了,崔梨却偏要光明磊落,与卢毓大吵一架,撂下话要绝交。小卢官人失魂落魄数日,书是如何也读不进,那天与一干朋友前往江上乘船,坐在船边想到再不能与崔梨往来,就连读书也是死路一条,一时觉得了无生趣,跳江寻死。 被救上来之后,整日还是浑浑噩噩,直到前夜里从学塾夜读回来,却遇上了崔梨。想着那日绝交的话,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正要走,迎头就是打火把的捕快寻人的场景。崔梨面色一变,他就知道不对,立刻抓了人躲到自家园子里。 后面一问才知,崔梨潜入了灵佑门最大的那个道坛中,听到道首给县里几家大户分账的经过,县衙几个官吏亦有一份。当夜她不慎暴露行踪,好不容易躲过灵佑门道首的追杀,跑出来后却发现官府的捕快正在四处搜捕自己,便更加确信其中有猫腻。 “这便是所有的经过了,”卢毓说完,脸上些许犹豫,眼神躲避半晌,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昨夜见到白公子,我便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人……这么说可能唐突,但崔梨真的不是奸恶之人,我小时候与她一起在慈幼局里,从那时她的性子就不曾变过。” 伏霄道:“多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后面的事,却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卢毓摇了摇头,眼神益发坚定:“父亲昨晚连夜筹了钱把我换出来,我却注定要忤逆他了。我不愿意做个懦夫,读书不行、经营也不行,却总要有一处能拿得出手的。” 这时师无算慢悠悠从假山下走上来,道:“你要怎么救?” 卢毓顿了顿,才说:“写份状纸,呈上公堂去伸冤。” 他说完,只任人看着他,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办法可笑,却不愿认命似的,死倔着盯住脚尖。 师无算觉得他心肠是怪不错的,就是人轴了些,从上次跳江就看出来了,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此时不说点什么安抚住他,等一会儿只怕要惹篓子,酝酿片刻才道:“你贸然去击鼓,却什么都不准备?” 卢毓茫然地抬头:“啊?” “官府判崔梨的罪状是什么,崔梨冤情冤在何处,此时还一点不知道,你这状纸从何处落笔?这么冒冒失失跑去,倒不是懦夫了,是个莽汉。” 卢毓失落地捏着衣角,仿佛在想着什么。这时园子外有人过来,脚步搅得几处灌木簌簌地作响,伏霄最先警觉地下望,发现是卢宅下人往这边来。 人片刻就到了假山下,欠着身喊道:“少爷,门前有人找。” 卢毓整了整萎靡的精气神,道:“晓得了,是什么人?” 下人没说,只道:“是急事。” 卢毓只好转过身向两人拱了拱手:“怕是有不便之事,我只好先少陪了。” 伏霄道:“小公子快去忙你的吧,我们还有事,待一会儿自会走的。” 卢毓于是匆忙随着下人离去。 留两人在后头唏嘘。伏霄瞧着他颠颠的背影,摇头晃脑:“这傻小子。” “还在人家家里,白公子就敢这么说话?”师无算故作不快,十分忌讳地皱起眉。 “难道不是?年纪轻轻,为了喜欢的姑娘横冲直撞。”又毒辣地添了一句:“顾头不顾腚。” 师无算像是乐了一瞬,又平静道:“人家全没提,你倒乱猜起来了。” “一个人成天傻不愣登凑另一个人边上,不是图个喜欢还是图什么?”伏霄压低声音,抖一抖袖子掏出折扇,拿腔拿调地叹道,“情这个东西,唉。” 师无算道:“看来白公子受了不少情伤。” “不敢说,不敢说。”扇子在手里掂了一掂,笑而不语。 师无算不动声色挪远了些,一副被腻到的模样:“怎么?” 伏霄道:“在下年轻时自是冰雪聪明,可有些糊涂事,说出来也没得让人笑话。” 清爽微风里,师无算轻嗤了一声,走在他前头下了假山亭。 园子后门常年关着,要离开卢宅需原路返回,师无算始终领先着几步,如此沿着曲径走到了小花厅外,忽然听到里面有低低的骂声。再往前走些,便是个端着东西的仆人匆匆过来,闻着味道像是药。 师无算道:“这是怎么了?” 送药的见是前次来府上的熟客,道:“我们少爷叫送这贴敷药过来。” 伏霄瞧着不像等闲时候用的药,心里有些发毛,多嘴问道:“谁要吃药?” 送药的道:“烫伤药……” 还未说完,花厅里骤然发出一声高昂的惨叫,伏霄听过,心沉了下去,那个声音是竹小仲。昨晚上他离开馆驿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伏霄心中暗道不好,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个究竟,花厅里卢毓的身影已经闪了出来,东张西望地呼唤:“烫伤的敷药拿来了没有?啊,白公子,你们……” 卢毓犹豫一瞬,还是将他们带进了花厅中。 厅里三个人,竹小仲头上带着一片纱笠,由他两个侄子扶着,恹恹地靠在软椅上。他两个侄子也不怎么好,面如土色,衣裳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尘,皱皱巴巴像是打了架的样子。 竹小仲气若游丝,伸手想摘掉脸上的遮挡,却被侄子拦住了,只好问道:“怎么……是谁来了不成?” 卢毓道:“就是之前你一定要去见的白公子。” 竹小仲似乎一阵茫然,嘴里“啊”了几声,再没下文。 站的近些,便能透过纱看清楚他的模样。半边脸高高肿起,紧紧闭着眼,眼皮盖上黑乎乎一片,血痂混着药汁,看起来分外狰狞。 “这是怎么搞的?”此刻他副凄惨这样子,就是伏霄也些微吸了一口凉气。 他两个侄子相视一眼,流下泪来:“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叔。” 原来那晚竹小仲回去后,越想越是委屈,一是恼自己一点帮不上忙,二是恨自己被灵佑门蒙蔽多日,上供了不少银子。 一来二去,怄得一晚上没有睡着,今天早上灵佑门道坛烧香,他便叫上侄子一道往他们坛中讨个说法。 到了道坛里头,不少信众已经在烧香祈愿了。灵佑门这一年来越传越光广,香火钱赚了不少,还有些当地的富户暗中支持,道坛修得愈发气派。进门中央就是个大香池,里头烟雾冲天直上,几乎让人以为有仙者会从里面飘出来。 竹小仲看着眼前的景象,越发觉得自己从前是昏了头了,找到道首,先是质问了崔梨的事,对方当然要将他赶出门去,竹小仲便叫了侄子做帮手来壮声威,既然崔梨的事他们不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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