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尧浑浊的眼布满血丝,他跪坐在塌上,双肘撑着书案,拇指狠狠的摁着眉心,声音沙哑道:“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多,但胆子也小,我甄氏这些年经营的深,虽暂时有损,但根基还在,他未必敢就此与甄氏撕破脸。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大周皇帝了。” “可是陛下派沈时卿去南平关,这摆明了是要动萧家呀~谁人不知咱们两家的关系……” 甄世尧冷哼一声:“南平关之事的确与大都督赵平都无关,互市增税皆为萧裕一人所为,与那江南行商之供述毫无出入,是萧裕自己作死,我却要给他收拾烂摊子!当初派萧裕去边关怎么说的,我要他收拢兵权,架空赵平都,可没叫他贪互市的银子!在国都时瞧着人还算机灵,早知如此就不该派他去南平关,在国都烂死了事!” “别,别别呀,姐夫。”萧平舔着脸道:“裕儿那也是你亲外甥呀,姐夫可不能坐视不理呀。” 甄世尧冷飕飕的瞥了眼萧平,厉声说道:“萧裕胆大包天,稍有不慎便要掀起边关之争。萧平,你最好早做准备,我会尽力保住萧裕的命,但萧家在国都未必会再有容身之地。” 萧平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姐夫……” 甄世尧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甄氏还在呢。只要二皇子登基,富贵都在后头。” 萧平苦哈哈的点点头,心里却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二皇子那破败的身子,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国都朝堂的暗流涌动并没有牵连到后宫。姬昊子嗣不丰,膝下仅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小公主。 皇长子虽是嫡出长子,但身后并无母族支持。二皇子背后靠着甄氏。然二皇子身体极差,甄氏遍寻名医也无法医治,恐寿数不长久。大周的未来还是要落在皇长子身上。如今姬昊对萧家动手,在有些大臣眼里便代表着皇帝准备为长子铺路了。不过本来应当相争的兄弟二人似乎并不受影响。 姬元煦提着东西去了二皇子府上,见姬元曜披着大氅干做在水榭旁发呆,便喊了一声:“元曜!” 姬元曜慢吞吞的扭回头,目光落在姬元煦手里的东西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兄,每次来你都给我带这些小玩儿意,我都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姬元煦就道:“这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儿意,这叫九连环,可难了,我拆解了好些天才搞明白。还有这个盒子,你别看它外表普普通通,但里面机关繁复,但凡拆错一处,盒子就毁了!” 他把东西往姬元曜旁边一堆,抬了抬下巴颏:“不信你试试。” 姬元曜纤瘦苍白的手拿起精巧的九连环,随便摆弄两下,不由蹙起眉头。姬元煦见他眼神变了,立马傲娇起来:“怎么样,你皇兄什么时候拿那些小孩子的玩儿意糊弄过你。” 姬元曜就抬手指了指挂在水榭亭子栏杆上的竹蜻蜓、竹蚂蚱。 姬元煦:…… 他一撩袍子往姬元曜身边一坐,问道:“最近觉着身子骨如何?甄司马又给你寻大夫了?” 姬元曜垂眸摆弄九连环,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白费功夫罢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多活一天便算是赚了。” “元曜……”姬元煦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可那些话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元曜虽久病缠身,但却十分聪慧。若是个身体健全之人,定也是国都一道风景。 姬元煦沉默了一会儿。 姬元曜听身边没了动静,忍不住偏头看了看他,见姬元煦眉头紧锁,神情颇有几分纠结。 想了想,姬元曜问道:“皇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我外祖父又搞什么幺蛾子了?也是,萧裕在南平关闹了这么一出,外祖父必定损失惨重。他恐怕又在琢磨怎么把我扶立起来吧,怪不得这两日每天都有大夫上门呢~” 姬元煦噗的笑出声来:“那可是你亲外祖父,哪有这么说的。” 姬元曜嘴角微微一耷拉,表示并不想提这个人。 姬元煦就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有件事……”他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斟酌着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他的老师医术十分高明。听那位朋友说,他兄长当年病的快死了,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多亏了这位老师。我想……” “皇兄想让那位先生替我医病?” 姬元煦点了点头:“但此事不可被大司马知晓~倒不是担心治不好元曜惹大司马怪罪,只是我这位朋友不希望被朝廷关注到。” 姬元曜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虽然我一身病骨,没什么能耐,但想要避开外祖父的眼线还是可以做到的。皇兄安排就是,反正我在府里也无聊,这时节风光正好,我也想出门去街市上瞧瞧,沾沾人气。” 姬元煦微微松了口气。 转眼间,李玄度一行人入国都已有一个月时间了。赵珩后来换了一个短租的小院,就在离翰林街不远的地方,价钱高了些,但胜在安静,离翰林学宫也近。这段日子他们几乎每日都要去翰林学宫读书。 宋镜敛自从知道那位李先生入国都后,便时刻关注着学宫这边。依着姬元煦的形容,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李玄度。 只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人颇有些面善,恍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甚至依稀能想起那时的场景,似乎也是在这样一处地方,那人一身白衣,手握书卷站在窗前,安静的像一幅画,不忍打扰分毫。 宋镜敛借机同他闲聊几次,此人确实如姬元煦所言,学识丰富,又有真知灼见,连自己都深感钦佩。这样的人才若为大殿下所用,必是一大助力。 宋镜敛捏着两撇胡子琢磨着,南平关之事已传回国都,沈时卿查明互市税银一事确为萧裕一人所为。据大殿下之言,那位赵都督赤胆忠心,颇有远见。若能收为己用,殿下便有了兵权…… 赵琮一步一回头,走出翰林学宫方才小声对李玄度说:“先生,我瞧那宋学管看您的眼神好似饿昏头的人看见酱肉似的,两眼放光。” 方野道:“怕是被咱们先生的学问震撼到了吧,每次先生来,那位宋学管都巴巴上前来搭话儿呢!” 李玄度就笑:“别乱说,宋学管是傅氏亲传弟子,在大周声名远播,我不过一介布衣,岂敢同宋学管相提并论。” “反正我不管,我们先生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赵琮把马屁拍的响当当。 芳唯挪揄道:“阿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先生,这几日我就见你围着先生打转,连功课都做的比以往积极。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用功读书。” 赵琮俊脸一红,扭扭捏捏道:“我,我这是尊敬先生!我,我受翰林学宫的熏陶,我……” 赵珩轻飘飘瞥他一眼。 赵琮眉头一揪,缩着脖子怂怂道:“我,我是有一件事要求先生帮忙……” 说话功夫,几人回到了客栈,赵琮忙屁颠屁颠给李玄度斟茶倒水,还贴心的要给李玄度捏捏肩膀,被赵珩拎着后脖颈扯到一边儿去了。先生的肩膀只有他能碰! 赵琮不知道大哥的心思,忙扯出谄媚的笑脸儿说:“这不是嘛,我有一个朋友……” “元公子。”赵珩面无表情道。 赵琮:“……大哥你怎么知道。” “他的事儿我们不管,也管不起。我们到国都已有月余,南平关之事据闻已经有了定论,近来国都朝堂不太平,之后只怕更甚。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尽早启程离开吧。” “哎呀大哥!先生还没说话呢……”赵琮小声嘀咕:“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请先生帮忙看诊,元公子的弟弟生了病,至今也没有大夫能医治。” 赵珩冷冷说道:“国都是大周最繁华之地,人才辈出,若连国都的大夫都医不好,那病情势必极为棘手。若医得好皆大欢喜,若医不好,反倒要怪到先生头上。我们与元公子并无深交,为此冒险不值得。” 赵珩知道李玄度巫的身份,他不得不多顾虑一些。 “可是元公子说只请先生看看,他心中有数,就算医不好也不会怪我们的。”赵琮挨挨蹭蹭的凑到李玄度身边:“先生~” 李玄度垂眸寻思一瞬,道:“可以。” 赵珩不赞同道:“先生……你会暴露……” 李玄度摇摇头:“无妨,只是看看罢了,我又不一定能医。看过之后我们便启程出发。” 李玄度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姬元煦非寻常贵族。如今赵平都为大周守边关,并不受朝廷信任。且不论姬元煦的身份如何,又打着什么主意,尽量和此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对毫无根基的赵家人来说并不算坏事。 “我这就去告诉元公子这个好消息!”赵琮高兴的快蹦起来了。 “你这样子恐怕日后要被人骗了去,那元公子什么身份什么家世我们都不清楚,你倒好,把先生老底儿都快给人家掀了。”芳唯也觉得赵琮有些冲动了。 赵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我就是觉得同元公子聊得来,也不是什么人我都帮的。” 李玄度笑道:“阿琮侠肝义胆,有助人之心,这是好事。但凡是也要量力而行。” 赵琮忙拱手道:“阿琮谨遵先生教诲。” 赵珩冷哼一声。
第56章 “皇兄,那是在干什么?那些百姓围了好几层,是有什么热闹瞧么?”姬元曜坐在马车里,浅浅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姬元煦探头一瞧,见前方围观百姓不停喝彩叫好,便笑道:“那是杂耍,江湖上的手艺人亮绝活。你若想看,稍后我们看过先生我带去你望月楼,那里可以俯瞰整条街。” 姬元曜点了点头,他并不在乎看大夫这件事,他本也没报什么希望。 但姬元煦却十分紧张。前两年他巡查西北时,在武威城听说过李先生的事儿,武威城的百姓几乎把他奉为神人,那时他并未完全相信。后来接触下来,他越发觉得此人深藏不露。 带二皇弟去看诊是件极为冒险的事儿。首先且不论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李先生察觉,若此事泄露出去,甄世尧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甚至也可能会给二皇弟带来麻烦。当然,他更担心二皇弟的病连那位李先生也医不好。 姬元煦与姬元曜虽非一母同胞,甄世尧又视自己为眼中钉。但在姬元煦看来他们是兄弟。他总是想起小时候,母后薨逝,小皇弟就算身体不舒服也要坚持陪着自己。他用肉乎乎却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告诉他:“曜儿会一直陪伴大哥的!” “皇兄?是不是到了。” 马车停了,姬元煦回神过来,撇过脸眨了眨泛红的眼,涩然道:“就是这里了。” 翰林学宫附近住的多半都是来国都游学的读书人,因此小院修建的规整干净,院中栽种些花草,颇为赏心悦目。 李玄度正坐在藤椅上指点赵珩兄弟俩练剑,听方野来报,说是元公子到了,这才施施然起身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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